楔子
想當年盛世榮
多青年才彥
絕世風華
最終來
竟都只是爲了全
全這君臨天下
全這不二功勳
全我凰涅槃的傳奇一場
--姜沉魚
東風呼嘯,天霾。
昨夜冬雪猶殘,最是森寒。從轎子的簾往外看,只覺一切都是的,森嚴壁壘間,經冬不凋的松柏顯得格外黯淡。明廊在這樣的日子裡,也點起了燈,遠遠去,紅線連綿蜿蜒,彷彿沒有盡頭。
兩旁的朱牆青白石底座,金琉璃瓦,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畫,圖案多爲龍,雖然大氣,但卻失之靈秀。
姜沉魚想,終歸是不喜歡皇宮的。
若當年,一旨下來,選的不是姐姐而是,真不知該如何在這樣的深宮院裡度過漫漫餘生……也幸得是圓世故的姐姐,才能遊刃有餘,聖眷至隆。
正想到這裡,轎忽地一停,前方傳來一聲音道:“轎中可是姜家姐姐?”
將轎簾挽起,便見一張笑靨卿卿,湊上前來:“啊哈!果然是姜家姐姐!你今天可是來看姜貴人的?怎麼事先都不知會我一聲呢?要不是正巧在這兒上了,我還不知道你來了呢……”
那語速極快,吐字如珠,大約十三四歲年紀,形尚未長開,容貌平平,卻有一子天真爛漫的神態,顯得好生憨。不是別人,正是當今皇妹昭鸞公主。
姜沉魚連忙出轎,俯剛要叩拜,昭鸞已一把拉起的手,笑道:“你我之間,何需多禮。可巧上,我便也同你一起去看看姜貴人吧。”
怎敢拒絕,但見公主後只跟了兩名宮,並無輦車,心想自己的轎子恐怕也不能再坐了,便索棄了轎隨而行。一路閒聊著過去,兩旁宮人紛紛叩禮。
“公主怎會來此?”
“我剛見完太后,正想著去前殿看看皇兄呢,就上你了。對了,聽說姐姐上個月及笄,可惜我未能前去觀禮。我們已有半年未見,姐姐比我印象中還要麗。”昭鸞說到這裡,不慨,“這世間,果然也只有你這個璧國第一人,才配用‘沉魚’這個名字了。”
姜沉魚頓時臉上一紅,輕聲道:“公主此言煞我了,別且不說,單是這宮中,薛皇后之高貴,姬貴嬪之華雅,都遠爲我所不及,更何況……還有那曦禾夫人,纔是四國公認的第一人啊。”
昭鸞臉上頓時顯出厭惡之,“哼”了一聲道:“那個妖妃?你不提倒好,提起來我就莫名煩躁,可真是唯恐天下不,一日都不得安生。你可知我爲何要去前殿看皇兄?就是因爲又興風作浪了!”
姜沉魚微微一怔,尚在一頭霧水時,昭鸞已拉著走過玉華門,遠遠地指著景殿道:“喏,你看。”
放目去,過漢玉雕刻的欄板柱,只見一子正跪在殿門外的臺階上。
因天的緣故,四周的景都是那麼的黯淡,泛著鬱郁的青灰,只有,披一襲白貂皮裘,在那樣的景緻間,白得刺眼,白得人,白得驚心魄。
雖然距離遙遠,容貌模糊,但憑那麼一個氣勢奪人的影,姜沉魚已猜到那必是曦禾夫人無疑了。
“爲何跪在殿前?”
昭鸞角輕撇,不屑道:“苦計唄。了委屈,想討回來呢。”
姜沉魚不又是一呆,忍不住想:天底下還有人敢給那個人委屈麼?
對於曦禾夫人,實在是聽的太多,知道的也太多,原因無它,姐姐視這子爲最大勁敵,恨得厲害,連帶著整個姜家都把曦禾夫人當洪水猛,心積慮地想著怎麼才能除掉這個絆腳石。
然而想歸想,卻一直沒有下手的時機,曦禾夫人目前正恩寵,大有“摒棄三千,獨寵一人”的趨勢。甚至於,只因爲喜歡琉璃,皇帝便命人特建了一座琉璃宮,從瓦到牆,從窗到門,還有地面欄桿,無一不是琉璃所制,五彩流,極盡絢爛。
這樣的奢侈,這樣的糜爛,這樣地引起朝臣不滿,議論紛紛,但被議論的那個子依然張揚故我,毫不收斂。
“哼,這般囂張,遲早會有報應的。等到皇上什麼時候對失去了興趣,不寵了,今日得到的福分,就得一樣樣地還回去。”
姐姐當時咬牙切齒的表,現在還能清晰地想起。而今,看這子於這樣的寒風凜冽中跪在臺前,不知爲何,心中竟萌生出一種慼慼然的覺--這皇宮,果然是是非地啊。
“不過,這次恐怕是討不回來了,跪也是白跪。”昭鸞在一旁幸災樂禍,也不知曦禾夫人是哪裡得罪了,竟惹得如此生厭。
姜沉魚轉道:“我們走吧。”
“咦?這就要走了麼?我還沒看夠呢,難得見那妖妃倒黴的啊……”昭鸞一邊不滿地嘟噥著,一邊還是跟了過來,繼續道,“你知道嗎?這次得罪的,可是皇后呢。”
姜沉魚一驚。咦?
說到那位薛皇后,出極其高貴,乃前朝長公主之,當今天子的表姐,其父薛懷更是戎馬半生,南至江裡,北達晏山,將璧國的版圖整整擴大了一倍,先帝親賜“護國神將”之名。薛皇后生平和,溫良大度,對諸位妃子都寬和有加,而且一心向佛,鮮理會後宮之事,所以那些爭風吃醋的事,素來是與無緣的,怎得這回曦禾夫人把也給得罪了?
不待問,昭鸞便已細細道出。
原來皇后參佛歸來,在達橋上,不知怎的就跟曦禾夫人的車對上了,原本怎麼說都應該是妃子給皇后讓道,但曦禾夫人就是不讓,兩邊就那麼僵持著。原本以皇后的子,也不會拿怎麼樣,但好巧不巧的皇后那年僅七歲的小侄子,有著璧國第一神之稱的薛採也在車上。他見姑姑辱,冷冷一笑,出車叱喝道:“區區雀座,安敢抗駕乎?”說完奪過車伕手裡的馬鞭,對著曦禾夫人的馬狠一記,馬兒吃痛立刻跳起,結果曦禾夫人就連人帶車一塊兒扎進了湖裡……
昭鸞咯咯笑道:“真沒想到啊,那妖妃也有這麼一天!哎呀呀,小薛採實在可,真真讓人疼到心坎裡去。”
姜沉魚也忍不住抿脣一笑,薛採之姿,在兩年前便領教過了。
那孩子從出生起便是帝京的一道風景,七年來,年紀越長,景緻愈妙。三歲能文,四歲詩,五歲前彎弓虎,六歲時便了璧國派往燕國的使臣,燕王見而笑:“璧無人耶?使子爲使?”薛採對曰:“燕乃國中玉,吾乃人中璧,兩相得宜,有何不妥?”燕王大喜,賜封一千年古璧名“冰璃”者,嘆道:“當得這樣天下無雙的璧玉,才配得上這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妙人兒啊。”
自那以後,“冰璃公子”之號不脛而走,名四國。
如今,他又爲皇后出頭,驚了曦禾夫人的馬,害跌進湖裡出盡洋相,以的脾氣,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了。
“怕什麼?”昭鸞滿不在乎道,“小薛採可是太后的心肝寶貝,便連皇兄,也不敢拿他怎麼樣的。”
說話間,嘉寧宮已至。當今皇帝還很年輕,登基不久,後宮妃子尚不足百人。皇后以下,設有貴嬪、夫人、貴人三夫人,分別住在端則宮、寶華宮和嘉寧宮。再下是九嬪、人和才人,但大都只有虛號,尚未封實。而的姐姐姜畫月,便封貴人,住在此。
比之驚世駭俗的琉璃宮殿寶華,嘉寧則顯得端莊素雅,屋前種著三株臘梅,點點鵝黃悄然生姿。廊前宮早早迎了過來,一邊叩拜一邊接了披風過去:“貴人正念叨著姑娘怎麼還沒來呢。”
“姐姐的病好些了嗎?”
“好多了,就是子乏力,懶得。快請進。”宮說著掀起擋風簾,引二人。進得室,見一子擁被而坐,正就著宮的手在吃藥,眉眼細長,若凝脂,長得極爲秀麗。
昭鸞吸吸鼻子,奇道:“這藥是什麼做的?竟這般的香!給我也嚐嚐。”
姜畫月淡淡一笑:“公主又胡來了,這藥,也是可以隨便吃的?”
昭鸞上前握住的手搖了搖,聲道:“我說呢,貴人平日裡怎的這般香,想必就是吃了這藥的緣故。貴人就是會藏私,不肯讓我也跟著沾沾。”
姜畫月哭笑不得,扭頭對妹妹道:“你怎的把這活寶也給帶來了?”姜沉魚只是抿脣笑,也不說話,心裡卻想,不愧是姐姐,竟連公主也哄得服服帖帖,相對比之下,那曦禾夫人果真是不會做人。
耳中聽昭鸞又得意洋洋地把曦禾夫人落湖之事說了一遍,姐姐臉上果然一副訝然的表:“曦禾夫人去殿前跪著了?”
“嗯哪,估著到現在還跪在那兒呢。”
剛說到這裡,一匆匆求見,進來後俯在昭鸞耳邊低語幾句,昭鸞頓時變而起:“什麼?你說的是真的?”
姜畫月不問道:“發生什麼事了?”
昭鸞跺足道:“完了完了,我就說那妖妃什麼事都幹得出來,本還以爲這次要倒大黴,沒想到竟然還藏了那麼一招,這下可糟糕了!”
姜畫月和姜沉魚彼此換了個眼神,姜畫月聲道:“公主別急,先說說看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”
“原來曦禾夫人今日裡是領著聖旨要出宮去辦差的。”
此言一出,不止是,連姜畫月也頓時變:“什麼?聖旨?”
“是呢,皇兄有意聘衰翁言睿爲師,而言睿又是那妖妃父親生前的老師,所以那妖妃便領了聖旨親自前去冊封,不想就在達橋上與皇后撞上了,而且還被小薛採一鞭給弄進了湖裡……”
姜畫月輕嘆道:“這要平日裡也沒什麼,只是有聖旨在,代表的就是皇上,衝撞天威,可是死罪啊。”
“唉唉唉,這可怎麼辦?我說怎的一直跪在殿前,要趕平日裡,皇兄早心疼得親自出來扶了,這會兒恐怕是皇兄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,只能拖而不見吧。不行,此事我絕不能袖手旁觀,我這就去找皇嫂,看看究竟該怎麼解決。”昭鸞一邊說著,一邊竟是匆匆地去了。
姜畫月忽地攥了妹妹的手,也跟著起道:“走,我們也去瞧瞧。”
姜沉魚連忙拖住,低聲道:“姐姐,這種是非,還是避開爲妙吧?”
姜畫月淡淡一笑,用指頭的額頭:“你懂什麼?正是這樣的是非之時,纔是可用之機啊。”當下命人更,簡單梳妝後攜同姜沉魚一起去皇后的住恩沛宮,不料走到半路聽說皇后等都趕去景殿了,便又轉去景殿。
剛過玉華門,就見殿前站了好些人,原來是各宮的妃子們大多趕來了,宮們攙著臉蒼白的皇后,昭鸞站在邊,用一種憤然的目著依舊跪在地上的曦禾夫人。姜沉魚又仔細看了一下,沒有看見那位才冠天下的姬貴嬪,心中略失。
只見總管太監羅公公彎腰站在曦禾夫人面前,聲勸道:“……夫人,您是萬金之軀,這天寒地凍的,萬一了寒可就不好了,還是起來吧……”
姜沉魚跟著姐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,那曦禾夫人的面龐也跟著由模糊轉爲清晰,就如一幅畫,慢慢地勾出廓,染上,最後形築明麗影像:
用淡霧中的遠山凝聚的長眉,用靈著的羽翼織起的雙瞳,用連綿雨線描繪下的骨,用帶著霜的花瓣渲染出的脣……就這樣乍然呈現在了眼前。
前一刻,還是單調的純白,下一刻,已是彩鮮明得令人目眩。
這一瞬間,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眼前一揮,渾濁塵世,頓時明朗清晰,黑白人間,剎那彩斑斕,數不盡的蘊藉風流,道不完的豔羨驚絕,全因著這一子的樣貌姿態,被撥起。
姜沉魚整個人重重一震,幾不知在何。
從小到大,聽過最多的一個字就是“”。每個見到的人都會驚歎不已地說:“姜家的這個小兒生得可真是呢。”“哎呀,這就是沉魚吧,這名起得夠傲也夠配。這般畫似的人兒,真不知是修來的幾世的福氣呢。”
就在片刻之前,昭鸞還贊過的麗,稱爲璧國第一人。雖然當時謙虛地立刻做了否認,但心中要說沒一得意,那也是不可能的。
然而此時此刻,第一次親眼目睹曦禾的儀容,就恍如一盆冷水傾覆而下,直將從頭寒到了腳。
這個子,這個子……如此的活生香,如此的風華絕代,如此的貌人!
又怎是所及得上?
忽然間,就有了那麼點自慚形穢的滋味。
耳中聽那羅公公又道:“夫人,您子骨素來弱,如此長跪,以後落下病兒可怎麼得了?您就當可憐可憐老奴陪著站了這半天,您要不起,皇上也不肯讓老奴回去啊……”
接著,曦禾終於開了口:“臣妾辦事不力,連聖旨都保不住,令天蒙,萬死難辭其咎,懇請皇上責罰。”
的聲音亦很獨特,帶著點兒生生的脆,懶洋洋的,每個字的尾音都斷得又是利落又是纏綿。
“哎喲我的夫人哦,皇上哪捨得責罰您哪?便連跪也不捨得讓您跪啊,這不吩咐老奴出來接您進去麼?您快起來吧……”
“皇上若不責罰,臣妾就不起來。”口吻極淡,卻讓人到一種格外的堅持。曦禾平視著前方誰也不看,脣角微微上揚,固執懶散邪魅無雙地笑。
這下連那公公也沒辦法了。這態度擺明了非要一個結果,絕不就此罷休。說是責罰,其實針對的還不是薛採?而說是針對薛採,其實還不是指向了皇后?
偏偏,有聖旨落水這麼一樁在那裡,著實讓抓到了最強有力的機會。
再看皇后,臉更見慘白,最後悽然一笑,竟也屈膝跪下。周遭紛紛驚呼,昭鸞更是連忙手相扶,急聲道:“皇嫂,你這是幹嗎?”
薛皇后注視著曦禾,沉聲道:“小侄頑劣,冒犯聖旨,實乃臣妾管教無方。皇上若要責罰,但請責罰臣妾,小採年……”語音至此,已近哽咽,那“無知”二字,卻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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