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原想著若周雲易當真心悅於我,我便義正言辭地拒絕。可是想歸想,當周雲易溫款款地看著我,夕的餘暉落在他上,他的眼神像是江南的一池春水,我頓時就啞口無言。
後來我回了宮,想起這事時就恨不得一掌拍死那時的我。
容嫵你真真是愚笨呀,怎麽那會就不懂得說一聲,周雲易你要我還是要命呢?
我長籲短歎的。
冬桃見狀,問:“公主為何不高興呢?周大人乃是人中龍,又生得俊朗無雙,周大人心悅於公主,這不是好事一樁嗎?之前的幾位駙馬,陛下指婚時,公主不都是興高采烈的麽?”
我道:“這不一樣。”
冬桃不解地道:“哪裏不一樣?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嗎?且比起前五位駙馬,周大人還更勝一籌呢。京城裏盼著嫁給周大人的數不勝數,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葉,周大人亦非池中,與公主堪稱絕配呀。”
我道:“不是這個問題。”
“那……是什麽問題?”
我了口,腔裏的心在噗咚噗咚地跳著。
我道:“本宮已經克死了五位駙馬,不願再克第六位。”
克夫之說是我不願與周雲易親的理由之一。
可我也知,這並非是最重要的原因。
其實我也不明白,若以我眾位駙馬的資質而言,周雲易當真了我的駙馬,那必定是最好的一位。之前的五位駙馬,我也頗有好,且皇兄也親自指了婚,依照皇兄的意思,倘若他們沒有暴斃,與他們過一輩子我也覺得無所謂。
我對周雲易也算有好,可今日親耳聽見他深款款的表白,我卻毫沒有喜悅的覺。
冬桃道:“可是公主不是認了君公子當師父嗎?正道大師不是說君公子可以破解公主的克夫之說麽?”
我歎了聲,說道:“你不必多說了,去喚秋桃過來吧。也不知前些時日本宮待的事辦得如何了。”
冬桃應聲離開。
不一會,秋桃就過來了。
我問:“查出來了嗎?”
秋桃道:“回公主的話,奴婢還在查,如今已有頭緒了,最多三日便能給公主一個待。”
我點點頭,又道:“莫要打草驚蛇,尋到後立馬回來向本宮稟報,剩下的本宮自有打算。”
算起來,我拜師已有半年。
與君青琰學蠱,從最初的天賦異稟到現在的停滯不前。學了半年,除了青蟲蠱能用得得心應手之外,其他蠱連邁一步都甚是艱難,所幸君青琰並未嫌棄我,仍然耐心地教我。
“迷蹤蠱養得如何?”君青琰問。
我沮喪地道:“失敗了。”
君青琰說:“又失敗了?”
我點頭。君青琰道:“奇了怪了,怎會又失敗了?”我歎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我再教你一遍,養蠱除了講究天分之外,還需要耐心。”君青琰拿出他的皿,打開蓋子。
我探頭一瞅,皿中的蠱蟲養得格外漂亮,儼然已經形。
他問:“今日你當著為師的麵重新做一遍,你有天賦,又有養蠱的骨,沒理由會失敗的。”
我道了聲“好”。
隨後君青琰與我一道出了竹秀閣。
我重新捉了蟲,按照君青琰的吩咐一一放皿,正要放最後一條蟲時,我的手微微一抖,蟲子撲騰著翅膀離開了我的掌心。
我提起擺,連忙去追。
君青琰抱上我的皿也跟了過來。
我跑了一會,冷不丁的,有個生得雕玉琢的小娃出現在不遠的青竹前。紅腫著眼睛,豆大的淚珠正一顆一顆地滾落。
我追的蟲子也落在的肩膀上。
小娃嚇得不敢彈,鼻子一一的,臉也是慘白慘白的。
我道:“你別怕,也別。”
我輕手輕腳地邁去,手一,抓住了逃跑的飛蟲。剛好君青琰也走來了,我將最後一條飛蟲放皿。合上蓋子後,小娃忽然放聲大哭。
我打了個。
我平日裏隻要一聽到小孩子的哭聲,就渾不自在。我連忙道:“別哭了別哭了,你的阿娘呢?”
宮裏的三位妃嬪皆無所出,且小娃上的裳質地不差。今日秦妃的娘家進宮探親,想來這小娃是秦妃娘家的人。
我看看周圍,並無丫環。
我又問:“你的丫環呢?”
小娃不回答,肩膀一抖一抖地直哭,眼淚像是掉也掉不完似的。
如今若是秋桃冬桃在,還能讓們帶小娃去秦妃的宮裏。可我跟君青琰學蠱時,為了專心,每次都屏退了秋桃冬桃等若幹宮娥。
而現在我的迷蹤蠱還差最後一步方能完。
小娃繼續哇哇大哭。
我不知所措地道:“別哭了,你怎麽會闖這裏?”
就在此時,君青琰忽然將皿遞給我。他蹲下來,與小娃平視,手掌輕輕地著的頭,他溫聲道:“想吃糖人嗎?我這兒有好吃的糖人。”
小娃的哭聲變小,不過仍然在泣。
睜大雙眼:“糖人?”
君青琰說道:“嗯,甜甜的糖人,有小兔形狀的糖人,眼睛紅紅的,就像你現在的眼睛。”
哭聲漸漸沒有了,小娃用手抹幹眼淚,聲音糯糯的。
“真的嗎?”
君青琰抱起小娃,姿勢相當嫻,小娃穩穩地坐在君青琰的臂彎裏。他對我道:“還差最後一步,你先完吧。”
說罷,君青琰抱著小娃穿過竹林,進了竹秀閣。
我訝異極了,心中格外震驚,完全沒有想到君青琰哄小娃竟然也有一手。我迅速埋好皿,腳底抹油地飄到竹秀閣。
一進去,就見到小娃坐在矮凳上,雙手支頤,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君青琰。
他站在一個足足有半人高的高案前,高案上擺了不,我在宮外的街邊見過的,糖人的攤檔上就是用這些。隻見君青琰十指翻飛,半個兔子的形狀已然現出。
我咽了口唾沫。
想必此刻我的神和小娃的也是所差無幾。
片刻後,一個小巧致的兔子遞到小娃麵前。小娃眉一彎,出一個大大的笑容,方才的嚎啕大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我又咽了口唾沫。
“師……師父連這個也會?”
君青琰向我,問:“你也要?”
我眨眨眼,道:“好呀,師父給我一個人?一個阿嫵?”
“可以。”
我道:“師父……真是多才多藝呀……”
君青琰道:“以前為師也養過小娃,吃糖人,每次一哭鬧隻有糖人才能哄停。饞得很,就吃糖,不給吃就哭,因為吃糖,牙齒也壞了好幾顆。後來換牙時,咿咿呀呀地哭,說再也不敢吃糖了。”
說到這裏,我在君青琰的眼裏見到了笑意。
難怪君青琰哄小娃有一手,原來是養過。我心中一,試探地道:“是師父的兒?”
君青琰道:“不是。”
我一怔:“是師父收的義?”
“也不是。”
我鬆了口氣。
方才君青琰提起他養的小娃,平日裏沉默言的他也變得話多起來。看來師父很喜歡小孩子呢。這時,有宮娥匆匆跑來。
見到我旁的小娃,抖如篩糠。
“是奴婢一時疏忽,讓秦三姑娘驚擾了公主。”
我擺擺手,道:“起來吧,本宮不責怪你,把帶回去吧。方才闖竹林,哭得不輕,可能是嚇著了。回去找個大夫開點安神的藥吧。”
小娃臨走前,還不舍地看了看君青琰。
君青琰對點了點頭。
待宮娥也離去後,君青琰道:“好了。”
他遞給我一個糖人,廓像極了我。
他道:“許久沒了,有些手生。”
我欣喜地道:“不,師父得很好。”我了一口,甜滋滋的,甜味兒遍布四肢百骸,最後在心頭停留。我看看君青琰,又看看手裏的糖人。
忽然間想明白了。
我不願周雲易當我的駙馬,什麽原因都是次要的。
最主要的是我如今有了……心上人——我的師父,君青琰。
我這將近二十一年的頭一回竇初開。
夜時,宮裏下了場下雨。
風夾雜著夜雨過半開的窗子吹,微微有些冷。我坐在窗邊,雙手支頤,仰頭著在風中搖擺的扶桑樹。許是吃了君青琰給我的糖人,今夜無論我看什麽都覺得極,連平日裏我不喜歡的素菜嚐起來也是極好的。
冬桃說道:“公主,夜裏涼,坐在窗邊容易染風寒。”
我笑瞇瞇地道:“無妨,橫豎我一個月裏頭有二十天都在染風寒。”
打從我記事起,染風寒便是家常便飯之事,小病不斷,哪天不生病我倒是覺得驚奇。不過幸好都是些小病,即便不喝藥過幾日也能好了。
冬桃又道:“公主今日似乎特別高興?”
我道:“是呀,今日師父給我了個糖人。”
冬桃又說道:“奴婢從未見過公主這麽高興。”
那是,糖人是師父給我的,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呢。雖然秦三姑娘那兒也有個糖人,不過是個小娃,本宮不介意。
“公主……”
我扭過頭,瞥了冬桃一眼,見言又止的模樣,我道:“有話便說,跟了本宮這麽多年,怎麽還改不來這個吞吞吐吐的病?”
冬桃眨眨眼,問:“公主是不是喜歡君公子?”
我心中一,佯作雲淡風輕的模樣,道:“君青琰是我師父,我怎麽會喜歡他?”我心悅於君青琰一事,不能和任何人說,冬桃和秋桃都不可以。
們倆若是曉得了,不久後皇兄一定也曉得。
皇兄向來寵我,隻要我喜歡的,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道聖旨便直接砸下。君青琰心高傲,又有心上人,一道聖旨下來,無需猜測我也知君青琰會抗旨。
隻要君青琰一日不喜歡我,我就不會告訴任何人有關我的小心思。
翌日我起得很早,未鳴我便從榻上爬起,喚了秋桃和冬桃進來給我梳妝。正所謂為悅己者容,確定自己對君青琰的小心思後,我就恨不得將我最好看的一麵呈現在他麵前。
快到竹秀閣時,我從袖袋裏出菱花小鏡,攬鏡自照了一會,才下了轎子。我屏退了秋桃和冬桃,也讓門口的侍莫要聲張,獨自一人進了竹秀閣。
君青琰起得很早。
我進去時,他正從箱籠裏拿出玉笛。
我笑地喊了聲“師父”。
君青琰見到我,似乎有些詫異。不過也是,這是我頭一回這麽早過來竹秀閣,難怪他會詫異。我輕咳一聲,耳子有些紅,說道:“今天起早了,剛好有問題想請教師父,於是就過來了。”
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笛,又道:“師父是要吹笛吧?你先吹,我的問題不急。”
他道:“好。”
他站在窗邊,開始吹笛。還是前幾回的那首的曲子。從我第一回聽君青琰吹笛到現在,他吹的曲子從未變過。不過話說回來,師父是個極有規律的人。
他每隔兩天便要吹一回笛子,雷打不。
一曲畢,我送給師父的白貓從椅下走出,走到君青琰的腳下,懶懶地喵了一聲。君青琰將它抱起,在我前坐下。
“什麽問題?”
我瞅瞅白貓,又瞅瞅君青琰,咳了咳,說道:“拜師這麽久,阿嫵還不知師父多大呢。”
君青琰道:“為師比你大七歲。”
七歲,也就是二十七,唔,比皇兄小兩歲呢。果然和我所猜的年齡無二。我笑地道:“師父才二十七,真真是年輕有為。”
驀然,肚子響了一聲。
我咽了口唾沫,這才想起我今早沒用早膳就跑來竹秀閣了。我道:“師父也是剛起吧,沒有用早膳吧,不如和阿嫵一道用吧。”
君青琰道:“為師不。”
和師父相這麽久,我也知君青琰在吃的方麵是個奇怪的人。我笑道:“師父要吃黃梨嗎?”
“……也好。”
我正準備喚冬桃傳膳時,忽然想起一事。我好奇地問:“師父除了會糖人之外,還會什麽?”
君青琰想了想,說道:“為師還懂廚藝。”
我一聽,興致地道:“師父懂廚藝?師父會做什麽菜?”
他道:“都會,以前養小娃時,不僅僅吃糖,還特別饞,什麽都吃,但外頭的食肆又不喜歡吃,所以隻好由我來做飯,久而久之,便什麽菜都懂得做了。”
我雙眼發亮,道:“師父給徒兒一手吧!”
君青琰似乎有些猶豫。
我眨眨眼:“好嗎好嗎?就一手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竹秀閣旁邊有個小灶房,我喚了宮娥取了師父所要的食材,而後我抱著白貓站在灶房裏,目不轉睛地看著君青琰練地生火擇菜。
我越看越覺得我看上的男子是這世間頂頂頂頂好的。
不僅僅生得好看,而且什麽都懂,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仿佛上天地於他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。可惜這麽好的男子有心尖上的姑娘了。
不過不打,他尋了這麽久連點蛛馬跡都沒有,說不定這一輩子都尋不著了。
況且他對另外一個姑娘如此執著,看得出來他是深之人,也是我欣賞他的一點。
“明玉?”
我回神:“怎麽了?”
君青琰道:“怎麽一直盯著為師?”
我被嗆了聲,油煙飄來,我打了個噴嚏,隨後又接著打了好幾個。君青琰道:“是不是不舒服?”我鼻子,說道:“好像了點風寒……”
君青琰道:“早飯快做好了,你回暖閣裏等著吧,這兒有點冷。”
我一怔。
過了會,君青琰又問:“怎麽了?”
我額,搖搖頭,說道:“沒什麽。”隻不過是我又犯病了,以前見誰都總覺得像是上一世見過的,方才聽君青琰那句話,我總覺得上一世也有人這麽對我說過。
我又道:“我回暖閣等師父。”
君青琰的手藝雖然談不上極好,但是也不差。他煮了荷葉膳粥,還有兩盤小菜,冬桃也端來了黃梨。於是我和君青琰坐在桌案前,他吃著黃梨,我吃著他做的早飯。
小菜裏的不多,卻是我將近二十一年來所吃過的最好吃的早膳。
我吃得津津有味,不一會就全部吃了。
心裏頭前所未有地滿足。
驀地鼻子有點,我打了個噴嚏。
君青琰道:“你子不好,平日裏又吃素食,所以容易染風寒。”
我道:“這話太醫也說過,我打小就試過許多法子,可沒有一個是見效的。之前在福華寺時,正道大師不說我氣過重,所以才容易得病麽?”
我心中有點張。
“師父一直陪著阿嫵,阿嫵的就沒問題了。”
君青琰道:“正道的話有些也未必可信。”
我笑道:“師父是如何與正道大師認識的?聽正道大師的語氣,看起來與師父甚是相。”
君青琰道:“很早就認識了。”仿佛想起什麽,君青琰眼中有笑意,他道:“正道私下裏是個老頑,他雖然是福華寺的方丈,但是有時候饞了會地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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