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七郎答應著去吩咐了。
宋齊愈忙問:“郎繁和章的事,不尤兄查得如何了?”
“目前隻知兩人寒食那天都去了應天府。”
“哦,他們去應天府做什麽?”
“眼下還不知道。齊愈,你與章同在太學,前一陣,可曾見到什麽異常?”
宋齊愈臉微變,笑著歎了口氣:“前一陣我們爭執了一場,章著了惱,這一向都有意避著我。我也就不太清楚他的近況。”
“哦,什麽時候?爭了什麽?”
“兩個月前,仍是關於新舊法。”
趙不尤知道這是老話題,便繼續問道:“章在京城可有什麽親族?”
“隻有一個族兄。章父親在越州開了間紙坊,造的竹紙銷遍全國,在汴京也有間分店,就是由他這個族兄經營。這幾天,我去問過他族兄幾回,他也在找尋章,說這一個多月都再沒見著章了。”
“郎繁呢?”
“郎繁話,我和他隻在聚會上論談幾句,私下並沒有過往。”
趙不尤又問了一些,並沒問出什麽有用的訊息來。正要告別,宋齊愈卻忽然出猶豫之,躊躇半晌,才開口道:“我遇到件怪事,百般想不明白,不尤兄能夠替我理一理?”
“什麽事?請講。”
“是關於相親——”
寒食那天,宋齊愈趕到應天府寧陵縣,找到薛嫂,求去張縣令家投求婚啟。狠等了一陣,終於見薛嫂撐著青涼傘,邁著碎步,像是老雀一般趕回茶店,看那神,著歡喜,難道說了?宋齊愈忙起迎了出去。
果然,薛嫂笑彎了眼:“哦呀!我這雙眼被鳥糞粘昏了,竟沒有看出來宋公子竟是太學上舍的魁首!那張縣令一看公子的求婚啟,像驚貓一樣跳起來,連聲問果真是太學上舍的宋齊愈?忙地就去寫了草帖子,明日一早就請宋公子去相看,還說不必去外邊,就到他府上!”
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給宋齊愈,裏一邊嘖嘖讚歎:“看看他家的嫁妝,我做這麽多年,頭一回見這麽闊綽的,禮金加綢緞首飾就有七八十萬,更不用說一百五十畝地,哪怕一畝三貫,又是四五十萬——”
宋齊愈忙接過來,取出裏麵一頁泥金的淡黃紙箋,上麵寫著:
應天府寧陵縣縣令
三代
曾祖輝易禮部侍郎
祖禮德廣南路轉運判
父章啟涪州通判
本宅長房第五小娘子戊寅年八月丙子生
母姓氏蔡
奩田一百五十畝
奩幣六十萬
奩帛錦四十匹綾六十匹絹一百匹
奩四季裳鞋卅套
花冠首飾金一套銀三套玉三套
三月初十日草帖
宋齊愈見張縣令這麽痛快應允婚事,心頭狂喜,哪有心思去細看妝奩數目。
薛嫂又笑著道:“來的路上,我已經去廟裏問了吉,公子和張五娘生辰八字也都相宜,再登對和合不過。”
宋齊愈笑了笑,心裏卻在想,那夜舟中一遇,蓮觀救了自己命,就算八字不合,自己也決意要娶蓮觀。
薛嫂又道:“明日相看,原該備兩匹綢緞,防著相不中給家驚。但公子既然一心要娶張五娘,我看就不必了吧。”
宋齊愈笑著連連點頭:“嗯,不必,不必!薛嫂可有紙筆?我這就寫草帖子,隻是有一項,我家境寒素,並沒有什麽資財,不知——”
薛嫂笑著擺手打斷:“現今新科進士都在賣婚姻,四比價,向家討‘係捉錢’,了親,男家父母還要繼續索要‘遍手錢’。公子是太學上舍魁首,卻連一個錢字都沒提,連張縣令都不敢信呢。公子趕寫好草帖,明早相看後,下定帖,這親事就算鐵鐵地定了。”
薛嫂趕忙去拿來紙筆,宋齊愈寫好了草帖子,又央請薛嫂帶去買了兩壇好酒,找了家便宜客棧住了下來,一夜歡喜難眠。
第二天一早,宋齊愈剛換好幹淨襴衫,薛嫂就已帶著個十來歲小廝來到客棧,幫著提那兩壇酒,引著宋齊愈去張縣令家。
張縣令家宅院雖不宏闊,卻也十分雅。他們才到門邊,便見一男一兩個仆人迎了出來,另有一個小廝急急奔進堂屋去報信。不久,一位穿綠錦服的盛年男子走了出來,材壯碩,滿臉笑意。
“張縣令,這位就是宋公子。”薛嫂急忙引見。
宋齊愈忙躬拜禮:“晚生宋齊愈拜見張大人。”
張縣令忙手攬住:“不必多禮,快快請進!”
進到中堂,分賓主坐下後,仆人忙上來點茶。張縣令寒暄了幾句,問了問宋齊愈的學業及京中概況後,笑著問道:“不知宋公子從何得知小待字?”
宋齊愈稍一遲疑,蓮觀私通信件的事當然決不能說,便笑著答道:“三年前晚生進京途中,在汴河上遭遇匪人,和兩位朋友一起落水中,幸逢張小姐船隻經過,救了晚生一命。”
“哦?”張縣令納悶道,“三年前?”
宋齊愈忙解釋道:“晚生雖被救上船,卻未曾和張小姐謀麵,隻向船主轉致了謝意。”
張縣令卻越發納悶:“三年前不才在西蜀任職,小也隨侍左右,後又轉到江陵,去年才回到北邊,來到這寧陵。莫不是公子認錯了?”
宋齊愈聽了卻大吃一驚,忙問道:“張小姐三年前果真在西蜀?”
“是,在西蜀住了兩年。不過,這也算因緣巧合,看來得多謝那隻船,哈哈!”
宋齊愈卻心頭跳,背上發寒,如同做夢遇到鬼一般。那夜舟中的子是誰?這兩年頻頻寄書的又是誰?但最後一封信中,蓮觀說自己父親在寧陵任知縣,自己才趕到這裏,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?
蓮觀最後一封信就在自己懷中,他正要拿出來給張知縣看,但一想這事關子貞節禮防,不能莽撞。於是他定了定神,勉強笑了笑:“不知張大人能否讓晚生一睹張小姐芳?”
張縣令卻臉微變:“這個……不才雖然品低才微,但一向不喜男未婚睹麵之陋習,還請宋公子見諒。”
薛嫂在一旁聽著,一直不進,這時終於笑著勸道:“宋公子請放千百個心,張五娘的品貌,別說這寧陵縣,便是全應天府,也得找些人來比。”
宋齊愈躊躇起來,他知道事已然不對,一時間卻想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。心中走馬一般急了一陣,忽然想出個辦法,忙問道:“張大人,能否借紙筆一用?”
張縣令有些詫異,但還是立即吩咐仆人取來紙筆,宋齊愈趕忙謝過,在紙上隨手寫下蓮觀第一封信中寄的那首《臨江仙》,不過隻寫了上半闋。寫好後,他雙手呈給張縣令:“既然不能見麵,晚生有個不之請,能否請張小姐將這首詞的下半闋填出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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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縣令接過那張紙,讀過之後,笑了一下:“宋公子果然文采風流,不同凡俗。不過犬隻識幾個字,恐怕難宋公子青目。”
宋齊愈忙道:“這隻為解晚生心中之,還張大人能海涵恩允。”
張縣令不再說什麽,吩咐仆人將那張紙送到後麵。宋齊愈這才放心,心想隻要張小姐能填出下半闋,就是蓮觀,至於這其中的差錯,也就無關要了。
隻是堂中經此一變,張縣令、宋齊愈及薛嫂都有些尷尬,都不知道該說什麽,張縣令隻說了句“請吃茶”,三人各自端起杯子,低頭默默吃茶。
冷了半晌,仆人才拿著那張紙從堂後走出來,宋齊愈忙放下杯子,見那仆人將紙遞給張縣令,張縣令讀過之後,臉上並無表,隨手將紙還給仆人:“請宋公子看看。”
宋齊愈忙起從那仆人手中接過那張紙,一眼看去,心裏一沉——筆跡不同!再看張家小姐所填下半闋——夕樓雲暖霞染緋,暮芳華漸冷。寒眸淒清付流螢。依依楊柳青,淡淡香夢影。
一眼掃完,不是蓮觀原作,宋齊愈冷全——張小姐不是蓮觀。
再細看,那紙上字跡雖然也算纖秀,但顯然沒有多筆力筆意,至於下半闋《臨江仙》,不過一般淺愁薄怨,搜揀些纖麗文字,不開一般仕文人們造作習氣,甚至連平仄都沒有顧到,更不必說什麽意韻致……張家小姐絕非蓮觀!
但蓮觀最後為何要寫那樣一封信?為何要讓他去寧陵提親?難道蓮觀和張家小姐是好友?想哄騙宋齊愈娶張家小姐?但為何要這麽做?婚姻大事豈能如此荒唐?
從小到大,無論見什麽人,遇什麽事,他都能從容應對,但那一刻,瞪著紙上那庸常文字,心裏如同沸水煮雪一般,驟冷驟熱,上下騰。
薛嫂在一旁看著不對,忙過來拽了拽他的袖,低聲催問:“宋公子,張小姐的詞填得如何?一定不差吧?好歹你說句話呀!”
宋齊愈這才猛然驚醒,抬頭見張知縣正著自己,冷著臉盡力著不快。宋齊愈忙回神起,雙手將那頁紙恭恭敬敬遞還給一旁的仆人,而後向張知縣躬作揖,愧謝道:“張大人,請恕晚生唐突失禮。承蒙張大人不棄,垂青於晚生,隻是——”宋齊愈抬眼見張知縣角微微,臉越發難看,但這件事不容拖延,必須就此說清,於是他深吸一口氣,繼續言道,“並非晚生愚狂,隻是此間有些誤會,晚生一時也難說清——張五娘小姐並非晚生本求娶之人,萬張大人閎德寬恕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張知縣臉變得鐵青,說不出話來。
“唉呦呦,這是怎麽說呢?”薛嫂在一邊嚷起來。
宋齊愈本還要解釋,但知道自己已經傷到張知縣一家,越解釋越添煩,隻能滿臉愧,連連作揖。
張知縣似乎也知道多說無益,脯起伏一陣後,轉過頭,著怒氣,向仆人大聲吩咐:“點湯!”
客來點茶,客去點湯。宋齊愈見張知縣下了逐客令,忙又拜了一拜:“晚生拜辭!”
第十三章信箋、枯井、貨船
室中造車,天下可行,軌轍合故也。——邵雍
宋齊愈苦笑了一下:“無論如何,我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。”
趙不尤問道:“最後一封信真是那位蓮觀姑娘所寫?”
“這絕不會錯。別的我不敢確信,但筆跡絕騙不過我。”
宋齊愈從懷中取出一方白絹素帕,折疊著,裏麵薄薄包著什麽。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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