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春朝聞聲抬頭,眼見來人不由微怔,旋即點頭淡淡應道:“沈公子。”轉而向陸紅姐道:“這是和祥莊的現任東家,沈長予沈公子。”那名喚沈長予之人,聽了夏春朝的言語,微微一頓,便也微笑改口道:“陸夫人。”
陸紅姐打量來人,隻見他材高挑拔,麵若冠玉,眼泛桃花。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,外罩玉綢緞大氅,穿一件水深,腰束玉帶,其上掛著一枚玉牌。麵含淺笑,眼若有,一的裝襯得他溫潤如玉,氣韻若水。
這陸紅姐縱然潑辣,卻終究仍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,乍見了這樣一個俊秀男子,不由麵發紅,慚無言。又聽他同夏春朝的言語,不覺微微納罕,扯了扯夏春朝的袖,低聲問道:“嫂子,原來你們認識的?”夏春朝微微點頭,卻隻是默不作聲。
那沈長予步下階來,著夏春朝微笑道:“自打陸夫人出閣,一向見了。二位今日過來,可是來下顧小店生意的?”夏春朝尚未答話,陸紅姐便搶著說道:“正是,嫂子說要買些水晶月餅回去與母親、祖母吃,誰知來了這裏,你們卻又不做生意。我家祖母並母親都極吃你家的點心,人好不失!”夏春朝見當麵說出,隻得說道:“盤庫算賬也是生意人家常有的事,既然貴店今日不方便,我們改日再來。”言畢,屈作福,就要告辭。
那沈長予卻朗聲笑道:“原是這樣,若是旁人,倒也罷了。但既是陸夫人前來,平日小店又多得二位關照,我怎好二位空手而歸?不如請兩位暫且到店中小坐,在下令店裏師傅與二位現做就是了。”夏春朝心中過意不去,又因往日一些緣故,不願同他多有糾葛,便道:“這人怎麽好意思?沈公子既然今日盤賬,店中必定忙碌,我們還是不與公子添麻煩了,改日再來。”
沈長予上前一步,著說道:“我店裏便有現的食材,二位買點心不過三五斤就罷了,隨意便可做得,又有何麻煩?何況,我盤賬也將告完畢,就要閑下來了。”夏春朝還待再說,那陸紅姐已然搶聲道:“人家這等好意,嫂子就莫要執意推拒了。咱們就去坐坐,又不是孤一人,還有寶兒也在,又怕怎的?”
夏春朝見這二人執意如此,倒也不好力推不去,隻得點頭應了。
當下,這姑嫂二人攜著丫頭寶兒進得店中,果見和祥莊掌櫃並幾個夥計正在桌邊核算賬目。眾人見東家進來,連忙起迎上前來。沈長予吩咐了幾句,便將三引進一靜室。沈家下人送上茶食果盤,眾人落座說話。
陸紅姐四下張這屋子,隻見此窗明幾淨,書瓶滿架,劍爐齊整,收拾的極是清淨雅致,料來是與沈長予充作書房之。打量了一回,又看向沈長予,正巧見他手捧茶碗,垂首啜茗,一舉一莫不溫雅。心中一熱,急同他搭話,卻又不知如何張口,便著夏春朝。
豈料,夏春朝自落座之後,便一字不發,隻吃了兩口茶便將茶盞子端在手上,無無緒的坐著出神。
頃,沈長予開口道:“妹妹這些年可好?一向見妹妹,前幾日世伯壽誕,我前去道賀,聽聞妹妹也在,隻是不得一見。”夏春朝聽他改了稱呼,心中微有不悅,麵上還是淡淡說道:“那日人多,我又是出嫁的婦人,怎好出來見男客的。自到夫家來,我卻也沒什麽不好,倒是多勞沈公子惦記。”說畢,略頓了頓,又看了陸紅姐一眼,見正紅著臉著沈長予,便問道:“去年我回娘家,便聽家人說起嫂夫人子不好,如今可大安了?”
陸紅姐不想這如玉公子竟已作配,不由大失所。卻聽沈長予歎了口氣,說道:“快不要提起,拙荊素有舊疾,子嗣上一向不見消息。不知看了多大夫,隻是不中用。去年家嚴托人拜求了一位太醫院退下來的太醫來家瞧看,吃了幾服藥,總算懷上了。不想到五個月的時候,回娘家去,路上不慎淋了些雨,引得舊疾發作,竟而一發不可收拾。孩子自然是沒了,也一病不起,了許多煎熬,到年底終是撒手去了。”
夏春朝倒是不知此事,乍然得知不一怔,旋即道:“原來嫂夫人已然仙去了,想著早幾年我還在家時,常同嫂夫人同房針線,不想這才兩三年不見,竟就做了故人,當真令人不勝唏噓,公子也還要節哀。”轉而又問道:“沈公子可有續弦?”沈長予啜了口茶,方才道:“自打拙荊故,家中各項勾當都七顛八倒,又正趕上年底盤賬、年初開張。家母年裏又著了些風寒,兼且飲食油膩,吃壞了腸胃,病了幾日。我忙得不可開,尚且顧不上此事。”夏春朝聞聽這一席話,隻順著他的話說道:“公子若得空閑,還是再尋一個的好,與你替替手也好。”沈長予看了一眼,淡淡說道:“若有稱心的,自然就尋了。”
三人坐了片時,陸紅姐忽要淨手,沈長予連忙命沈家下人引往僻靜去,一時這屋中便隻餘二人。
夏春朝見陸紅姐離去,頗有些不自在,隻顧低頭吃茶,並不肯再多言一句。沈長予著,低聲問道:“適才有人在,妹妹不好說話。妹妹在陸家,過得當真好麽?”夏春朝聽出他話中意,頗為惱,當即說道:“沈公子這話倒有趣了,莫說我在夫家過得極好。即便有些不好,又同沈公子有何幹係?沈公子又不是我母家兄弟,如何能夠來管我的事呢?如今我已嫁做人婦,裏外有別,還是謹言慎行的好。往昔那些舊事,也就莫要提起了。”沈長予卻不為所,隻是癡著夏春朝,說道:“妹妹說的好,我卻隻是難忘。”
原來沈夏兩家本是世,於城南深井巷比鄰而居,這沈長予同夏春朝昔年更有竹馬之誼。兩人長至十三四歲,正逢竇初開之時,又時常見麵玩耍。那沈長予見夏春朝秀溫慧,便就屬意於。這在沈家夫婦,倒也無甚不可,兩家皆是商賈門第,也算門當戶對。夏員外本也願,奈何早年間已將夏春朝聘與了陸家,隻得推了這門親事。沈家見此狀,隻得作罷。誰知沈長予竟而深種,即便日後使君有婦、羅敷有夫亦不能忘懷。那夏春朝也微有知覺,
便避而不見,每回娘家也隻在室而不出。不想今日竟在他家店門前見,又因陸紅姐別有心事,就弄到這番境地。
正在尷尬之時,恰逢陸紅姐回來,見二人坐著不說話,便笑道:“沈大哥同嫂子適才說的熱絡,怎麽這會子就不言不語起來?”夏春朝聽口裏詞甚不檢點,便拿眼睛看。沈長予卻開口笑道:“我同陸夫人說起,貴府上既做了幹貨生意,卻不來照顧小店?”
夏春朝聽聞,轉眼看他,開口道:“沈公子說笑了,和祥莊見做著皇家的生意,又開著兩家分號。這樣大的買賣,豈沒個食材來路?倒看得起我這小店買賣。”沈長予說道:“自古生意人家不與買賣為仇,何況這是我家營生,我豈會說笑?我店中所需各樣果脯、幹果甚多,一些貴價的點心,便是連幹鮑、海貨也要用的。果脯、幹果倒也罷了,但隻海貨一味為難。那外省的客商,一年來二年不來的,又有拿喬漲價的,十分的靠不住。我這是長年的生計,自然要尋個長久的來路。若是合適,價錢上自然好說。”
夏春朝聽了這言語,低頭暗自忖道:他這番話,莫不是知曉了我尋得了便宜的海貨客商?然而那件事卻還沒個影子,他又如何能知道呢?想了一回,隻是不得緣由,索當麵說道:“我家貨行,本錢甚小,囤不得許多貨。與那些酒樓飯莊時時供應倒也罷了,然而和祥莊這樣大的字號,隻怕供不起,倒要誤了沈公子的買賣。”沈長予笑道:“這個我自然知道,莫不是我拿著自家的生意做耍不?我也不要許多,隻要陸夫人替我店中供應幹鮑、海米這兩味也就夠了。鮑魚這樣的點心,也不是等閑人家便能吃起的。”
原來,這和祥莊的鮑魚不似尋常坊間所製,隻用鮑魚合了馬蹄餡兒。乃是以整個鮑魚發了出來,再配以海米、筍丁、香菌等,裹以皮製。其味香鮮,非等閑可比,做工考究,材料亦也價高,因而平日也隻王公貴族又或豪紳巨富之家方能采買。故而這幹鮑日常所需不多,這沈長予所言,倒也並非全不屬實。
夏春朝聞聽沈長予這席言語,心裏隻是遲疑不定:雖不與沈長予多做糾葛,但他前番所言卻也不錯。商戶人家再沒有將上門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。如今自家買賣雖好,也隻是爾爾,若能尋著個可靠銷路,自然是再好不過。
正在猶疑之際,和祥莊點心師傅已將二人所買點心製好,封了盒子送了進來。夏春朝令寶兒接了,就要告辭離去。那沈長予也不甚挽留,便送了三人出去。
行到外堂櫃上,夏春朝便店中夥計與結算點心錢。那夥計不敢就算,隻拿眼睛看著沈長予,見他並無不允之意,方才結算。
沈長予將三人送至店門外,又道:“我適才所言之事,陸夫人回去且好生算計算計。可與不可,皆打發人來與我回個信兒。”夏春朝答應著,就扶著寶兒同陸紅姐一道登車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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