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或羸弱或皮油亮的騾馬,不覺便來到了奴市。
奴市規模不小,有賣傳說中的昆侖奴、新羅婢的,有專賣漂亮歌姬舞的,有規模小隻賣一兩個、三四個的,也有圈了一圈兒幾十個奴隸的大奴隸商人們。
問了幾個散賣的,都不合適,想也知道,若是出的廚子,主家輕易不會發賣。
沈韶來到一個四十餘歲的奴隸商人麵前,他不遠圈著二三十個奴仆,正在發賣。
兩個買主像買牲口騾馬一樣,掰著臉看“”,很快三四個稍有姿的婢子被挑了出來,自有人帶著去市署辦理買賣書契。
見沈韶近前,奴隸商人客氣地問,“郎有什麽吩咐?”
“兒要買個男仆,最好懂些廚藝。”
各個奴仆的出、年歲、舊主、技藝,奴隸商人都有記錄,好些奴隸商都是團隊合作,上頭的買家和下頭的賣家不是一人,這記錄很有必要。
雖沈韶隻買一個,那奴隸商人卻不怠慢,笑著對道:“郎稍等,待某翻翻冊子。”
“巧了,這個於三原先就是廚子。”奴隸商人指著站在最邊上一個男仆道。
沈韶看那於三,約莫二十六七歲,高個子,平頭正臉的,甚至說得上清秀,隻是眉頭擰著,目冷漠,一副老子不想過了,咋咋的樣子。
嗯,有個!
沈韶近前去看,不知是出於對的風度,還是職業守,那奴隸商人陪著走進奴隸圈。
“你懂廚藝?”沈韶問。
於三開一點眼皮看看沈韶,“懂。”
“最擅長做什麽菜?”
於三聲音平平,“葵湯、藿羹。”
奴隸商人沉下臉,“好好回郎的話!”葵菜很家常,而藿羹幾乎可以算糲,哪有廚子說擅長這兩種菜的?
估計是出於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心理,於三到底回答:“早年舊主還有錢的時候,也做過些燒子鵝、烤羊、鯉魚膾這樣的菜。”
沈韶點點頭,“為何被發賣?”
“主人窮,賣了我換了頓玉柳樓的全魚宴。”
沈韶:“……”行吧,有點理解這哥們為什麽一副生無可的樣子了,也理解他舊主為什麽窮了——賣了廚子換頓飯,這是多麽虧本的買賣!
奴隸商人卻覺得一定是這庖廚廚藝不好,又或者是胡說八道的,在心裏埋怨前麵購買奴隸的同伴不靠譜,對沈韶賠笑道,“小娘子若不著急,後天還到一撥,屆時小娘子再來看看?”
沈韶對奴隸商人笑道:“不用,就這個吧。多錢?”
這個男仆在三兩銀的檔上,如今看來這廚藝有點水,又這副鬼聲鬼氣的德行,奴隸商人也懶得擱手裏再調教他,自降了點價錢,隻索要兩千七百文。
沈韶覺得這價錢還算公道,便謝過這奴隸商人,了錢,去辦買賣奴仆的公契。
沈韶領著昂首的阿圓和垂頭耷腦的於三回家去。
西市東西全,路上順便給於三買些鋪蓋日用。
見花這許多錢給於三買東西,他還是那副“咋咋,死了便埋我”的樣子,阿圓頗為生氣,連甩了於三好幾個白眼兒。
沈韶失笑,不知道阿圓竟然還有欺生的特……
因為租的房子還不能搬,庵裏又不留男客,沈韶便讓於三先住在店裏。
回到店裏,太還老高,沒到準備晚飯的時候,沈韶先拿著順便在西市買的糖去謝隔壁李娘子幫著看店門和爐子,回來看看於三,“先去後麵洗手洗臉。”
於三沒什麽表地應著,自去了後麵。
沈韶讓阿圓去邱大郎那兒買幾個胡餅,又盛了些紅燒排骨放在食案上——出門的時候燉上的,這會子已經骨爛。
這個時代,有些餘錢的才一天吃三餐,沒錢的隻吃兩餐,沈韶覺得於三肯定沒吃午飯。
等於三回來,沈韶道:“吃飯吧。”
於三看沈韶一眼,坐在案前吃起來,想來是真了,吃得不慢,但樣子並不魯。
等他吃完了,沈韶問他味道。
“糖放多了,鹽放了。”
沈韶挑眉。
“——比我做得好。”
“……!”行吧,至有個好舌頭。沈韶一向擅長發現自己人的優點。
沈韶跟於三解釋,長安人嗜甜,又是空口吃的下酒菜,故而糖放得多一點,鹽要一點。
於三點點頭。
“能做魚嗎?後麵還有條一尺多長的鯉魚!”既然吃飽了,就可以幹活兒了,店老板當然要考較一下新廚師的實水平。
於三再點頭,問沈韶:“現在就做嗎?得趁熱吃。”
沈韶笑道:“沒客人的話,我們自己吃。”
於三便什麽也不說了,自去廚下小水缸裏抓了魚,拿到後麵殺。
見他殺魚的手法,沈韶心裏一鬆,嘿,至以後殺魚不犯愁了。
每次看阿圓那貨拿個子砸魚,沈韶都替那魚渾疼,關鍵有時候是砸懵了沒砸死,收拾的時候,那魚還詐個,拍打拍打尾,子一一的。
所謂“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;聞其聲,不忍食其”,沈韶不是君子,也不能遠庖廚,但心裏還是有點不落忍。
於三就幹淨利落多了,一刀斃命,絕對的劊子手水平。
殺魚幹淨利落的於三,取也幹淨利落,頭尾剁掉,隻要中間厚的部分,去皮切段,然後略碼一碼味兒,裹了薄薄的蛋清芡,便下鍋油炸。
看看被無拋棄的魚頭魚尾,沈韶這會子覺得,就這食不厭膾不厭細法兒,於三前任主人八是吃窮的。於三說這位賣了廚子換頓宴席,保不齊是真話。
魚炸得金黃,盛出來,另起鍋,放油,放花椒、蔥、薑香,再放兌了黃酒、清醬、醋、糖等調料的子,然後下魚,大火收。
出盤上桌,魚塊邊緣微微翹起,湯濃鬱油亮,看起來不錯,聞起來也很香,不是紅燒,不是燉,不是糖醋,倒有點像後世的瓦塊魚。
沈韶還沒來得及嚐鮮,便看見一位時常來買玉尖麵的客進來。
這客看見魚,眼前一亮,笑問沈韶:“我們太夫人午間沒好生吃飯,這會子吃粥,想吃點有味兒的東西,讓我們上這兒來看看,這魚——賣嗎?”
對上那殷殷的眼神兒,沈韶抿抿,算了,“您端走吧。”又囑咐一句,“趁熱吃。”
那客笑道:“多謝,多謝,回頭我給您送盤子回來。”飯館子賣菜,不賣盤子,這是規矩。
新出鍋的魚賣了,沈韶一口魚沒吃著,拿手指抹一下還沒來得及刷的鍋,嗯,整鹹香口兒,帶一點酸甜,味兒不錯。
林晏就比沈韶有口福多了——他到底吃上了一塊魚。
一進祖母的屋子,就聞見一子鮮香的魚味兒。祖母坐在榻上,麵前擺小食案,食案上擺著還剩半碗的粥,並幾盤粥菜。
“阿兄回來了?”江太夫人笑道,然後便招呼人也給林晏盛粥。最近老太太又開始糊塗了。
“你嚐嚐這個魚,從外麵會仙樓買的。”盤子裏還剩了兩塊,江太夫人很大方地夾給自家“阿兄”一塊。
會仙樓是杭州有名的酒肆,至今已屹立百年,祖母這是又回到外曾祖父在杭州任太守的時候了。
林晏嚐一嚐,“嗯,不錯。”##
“是不錯吧?但我覺得這跟上回的糖醋魚,不是一個庖廚做的。”江太夫人鐵口直斷。
林晏看祖母邊的仆婦,仆婦比個口型,“沈記”。
林晏無奈一笑,竟還記得前兩天沈記的糖醋魚,隻是後麵說什麽不是一個庖廚卻又錯了……
作者有話要說:
可憐的林晏隻吃了一塊魚,更可憐的沈韶隻了一口湯子。
江太夫人心滿意足:“我說不是一個庖廚做的吧?”
瓦塊魚做法參照百度資料及梁實秋先生的文章。
第30章韶經濟學
新廚師於三的烹魚技讓沈韶有點驚喜,後麵他又陸續烹了醋魚、清蒸魚、魚羊鮮之類的魚菜。
對這些魚菜,食客們也很捧場,特別是魚羊鮮,最歡迎。
這道菜頗為複雜,羊先燙,再燉,再放魚腹中煎煮,致複雜得很,沈韶狠狠地把它定了最高價。
本朝有些菜,複雜講究得沈韶一頭霧水,比如鼎鼎大名的“渾羊歿忽”。要特選鵝,鵝腹填上和糯米飯,加料碼味兒畢,放在羊腔裏。用明火烤羊,等到烤了,羊卻不吃,隻吃那鵝……
還有炮豕,把豬肚子裏塞滿棗子,用葦草包上,葦草外麵裹上泥,放到火裏烤,烤完剝落泥塊葦草,豬自然也剝了下來,出——類似後世所謂花的。但這是貴族們吃的,自然比花子吃的花還要麻煩。這還要再過油,再隔水燉,燉三天三夜,然後再調味兒……①
皇宮膳中這種東西頗有幾種,沈韶把它們統一歸類為“爺吃的不是飯,而是麻煩”係列。該係列菜品大約是承平日久,貴族們力沒揮灑,就瞎琢磨瞎講究的產,類似於清代旗袍上繁複講究的滾邊兒。
但本店的魚羊鮮,沈韶還是認可的——羊提前理是因為羊不好爛,提前煮到八分再放到魚腹,魚羊相互借味兒,合一個“鮮”字。
但許是本朝人不講究吃豬,於三對豬菜不在行。
事實上,於三對沈韶的“瑪瑙”“獅子頭”也很驚訝,竟然有人能把豕燒出這般口味……
討論豬菜價值的時候,沈韶正帶著阿圓和於三出來秋遊。
重節秋遊登高是舊俗,沈韶又節日經濟地賣了一回重糕,但那是節前一日賣的,重這日,大家都早早騎馬坐車出門遊玩去了。
本來沈韶還琢磨著要不要再找個旅遊勝地擺攤兒去,但這秋遊的地方沒那麽集中,圖省事的選樂遊原,不怕麻煩的選終南山,也有文人雅士選曲江亭、臨渭亭曲水流觴,詩作賦,還有城裏城外的寺廟道觀,也都是秋遊的地方。
人流不集中,再說登高是個運著的過程,能有多人停車下馬來買吃的?
這麽估算一下,沈韶便作罷了,幹脆帶著阿圓和於三也出來放個假,散散心。
沈韶懶,不想賺錢的時候也不願往人群裏紮堆兒,比較了一下樂遊原和曲江邊,選了後者——沈韶覺得,這或許是因為相對比“仁者”,自己更是一個“智者”。
沈韶這回確實明智,長安人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禍害曲江池,但今天來的人著實不多,畢竟重首選還是“登高”。
深秋的天空瓦藍瓦藍的,曲江的水碧清碧清的,江麵上三兩隻遊船,間或有騎馬的郎君帶著奴仆從大路上行過,沈韶估計是曲江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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