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家的牆倒了，鄰人好心提醒。

可惜這人家不領，反倒嫌這鄰居饒舌。不想當晚，那堵缺牆就引來盜賊。這人家丟失財產，氣憤莫名，要抓這鄰居見……”

“飄瓦，你典故太老。”

“你要是領了我的，我這口舌也不算白費。”

“就算盜賊來了，我也沒有像樣的珍寶可丟。”

和尚不以為然，道：“檀越的命還是要的。你既要下山，總該想想，那人頭——是誰的人頭？又是被誰割下？總不該——是他自己下的手？”

和尚說著，手刀比劃在自個兒的脖頸上，裏“哢嚓”一聲，又道：“小僧想來想去，一個人要割下自己的頭，興許力氣大些，也是可行。但人既無頭，必死無疑。

這死人總不能挪著自己的，捧著自己的頭顱，裹上布巾，拋過牆去呀？

此案擺明了，有奇詭慘毒之。檀越以犯險，又是何必？”

阿沅微笑道：“和尚忒多廢話，我去賞花，何曾說要犯險？”

和尚閉上，良久，幽幽歎一聲，道：“看來我是勸不你了。”

“和尚，下輩子罷。”

和尚氣得心口一，痛不生道：“尋常我就是在門口揀隻阿貓阿狗，靈不足，也還曉得獻。檀越啊檀越，和尚短你哪頓饅頭？你哪日齋菜？

更遑論當初，你無分文，倒在本寺門口，得三魂悠悠，七魄。是和尚不顧本寺清譽，一力救你命，容你住下。你可倒好，竟如此報答於我？”

“施恩莫報。”

“你不建逍遙樓了？”

“我並非逍遙樓中人。”

飄瓦猶疑起來，當年，逍遙樓滅門，樓主的養，蹈火赴死，樓主的獨子，雖是不知所蹤，恐怕也早死了。

隻因這主從小厭惡江湖紛爭，不習武。退一步講，饒是他有蓋世的武功，那四麵楚歌的形，也難逃剿殺……

武林中人皆以為，逍遙樓死絕。

飄瓦倒沒想到，五年後，他又見著了曾令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逍遙令。

“我曉得你姓埋名，躲避仇家。”

阿沅確是記得大漠日落時分，火燒紅雲，終於生了興致，坦然道：“我曾有幸救過一個人，那玉牌被他落下。我看著玲瓏可，便揀在邊，把玩而已。”

和尚皺起眉頭沉思，追問道：“是男是？年輕抑或年長？”

“年輕的男人。”

“後來呢，後來他去了哪裏？”

“和尚，你忒打聽，怎不去做婆？”

“我與你說正經呢，檀越。”

阿沅不以為然，閑閑道：“我們逃到錢塘江邊，也是這般月，也是這仲春時候，我們宿在一個寺裏。那寺倒也似這寺般，亦是幾座大殿，幾座佛塔。”

阿沅又道，“那人的神，冷冷清清的，倒和殿上供的佛圖如出一轍。”

“後來呢？”

“後來，半夜三更時分，錢塘信忽至。我推窗眺看，驚心魄之餘，瞧見他臉蒼白，大概以為追兵又至，著了夢魘罷。”

阿沅頓了頓，又道，“次日，這玉牌還在，人已走了。”

“善哉善哉。”和尚既知逍遙樓主趙洵未死，雙手合十，口念佛號。

阿沅不再言語。

和尚緩緩心神，視阿沅，道：“檀越可是當日對那主了？生癡，癡生怨，以至今日這般生人勿近，直如怨婦？”

“你一個和尚，也懂字？”

“不懂，但絕非什麽賞心樂事。深陷劫數，不如當和尚自在呢。”

“看來你也是懂的了，”阿沅瞧著飄瓦，道：“人同此心，我更願聽你這個方外之人清談、戲謔。若是你那話裏，有那麽一些深微之，賺了我的眼淚，且不比上算？”

和尚咂舌。

阿沅道：“越瞧越覺得山上寂靜無聊了，和尚既也睡不著，不如下山走走？”

和尚本是要置事外的，此時也不知為何，長袖一拂，慨然道：“走罷，我早知道當初你倒在寺門口，是萬萬不能救的，這一救，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了。”

阿沅笑著起，和尚亦起，兩人踏著月，一前一後，飄搖下了山。

揚州城西，時近三更。

轉過南湖長嶼，抹過古渡禪林，便有一座南紅橋。

此橋建於湖中的狹窄之，編木渡水，立起紅欄，湖上春草無窮，遠浦明滅，水局最盛。

飄瓦與阿沅過此橋，算算從下山到此，也有幾十裏地，索歇下步子，往四圍看了看。

夜冷了。

水上生霧，霧氣朦朧，再往湖西岸，是秋雨庵路。路盡，是掃垢山。

山下湖田錯落，謂之人峒。而峒口的橋，自然是人橋了。

飄瓦遠想此橋，一句舊詞：“聽鶯宜近人橋”。

阿沅聽見，道：“你這個和尚做得這般風雅多，豈不是多餘？”

“豈止多餘，簡直該死！”和尚微微一笑。

阿沅也笑，又道：“這邊湖風令人一醒，那人頭張揚，應該不在影園花下。”

“那檀越有什麽打算？”

“先去打探消息罷。我記得飄瓦你，和雙橋邊的戴蠻，得很？”

揚州市酒，戴氏手藝最高，謂之戴蠻酒。

“阿彌陀佛，和尚怎會和沽酒人家廝？”

“戴蠻那兒往來的酒鬼不絕，想必消息第一靈通。這夜半三更的，不去他家，難道捶開府衙大門，向州問話？”

“是，是，和尚也深以為然。但若說和尚與這戴蠻相，阿彌陀佛，恐怕佛祖也要怪罪的呀。檀越千萬慎言、慎言。”飄瓦一片無辜。

“你小覷我不曉得，你那酒葫蘆藏在何？和尚，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為。你將那紫檀大佛，挖空時，可問過佛祖是否樂意？”

這賊阿沅！他明明藏得嚴實，早課晚課，念經口幹，四下無人，才借機啜上幾，居然被瞧在眼底。

和尚隻得訕訕笑了起來，連連道：“且去！且去！這戴蠻家，雖夜夜沽酒，但賣盡便關門板，就是雷打也不開。”

二人計議妥當，往戴蠻家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☆、舊鬼新頭

雙橋對岸，遠遠一盞角燈。

燈影裏，一排朝河的小樓，悉數閉門。隻剩一店家，傍著一樹垂海棠，還開著大門。

此時，門裏卻傳來爭吵之聲，一高一低。

一個男子高聲道：“我白日乞丐，夜裏神仙，指著這酒續命。若不給我喝下，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！你這個鳥客！既是與我搶酒！擺明想要我的命了！”

另一個男子亦不客氣道：“我家主人，今夜興起要飲酒，必是有心事排遣。買酒事小，若我主人飲不上酒，因此得了心病，要我有何麵，見九泉之下老主人？你既說要你的命，不如你先要了我的命，再把酒拿走不遲！”

“誰要你的狗命？你的狗命值幾壇子酒？”

“你這乞丐刁蠻！我與你既是說不通，不如手底下見真章！”

“怕你！莫欺負我做乞丐，手上就沒四兩力氣，打斷你這滿口老主人、小主人的狗！”

隻見得從店裏走出兩個男人。

一個上穿一套破灰麻直裰，腳上蹬一雙破草鞋，頭頂攢一個丫兒髻，了一支的鵝黃柳條兒，臉上抹灰，顴骨瘦削，一雙眼睛，又賊又亮。

想必這人，便是那自稱喝酒續命的無賴乞丐。

另一人則穿一玄，腳蹬灰緞皂底長靴，頭上梳個亮大辮，手上一甩，咬住辮兒尖，紮出馬步，手上作個請勢。

乞丐膽兒壯得很，撲出拚命的招勢，轉眼兩人拳腳相擊，影繚，殺氣騰騰！◎思◎兔◎在◎線◎閱◎讀◎

此時，阿沅和飄瓦已蹇上石欄雙橋，既無心看這熱鬧，便如一陣夜風，從那兩人的殺陣裏，一前一後，徑直而過。

豈是那無眼的拳腳，沒沾著他倆的？

飄瓦還有閑，展手，於那萬千海棠的花落時，承了一瓣隨風而墜的胭脂紅。

和尚低頭凝看，嘿然一笑，道：“這海棠好呀！”

“是好，令你這老和尚也俏起來。”阿沅淡淡一笑。

兩人說話間，已邁過門檻，尋幹淨桌子坐下。

隻見店夥計手上，捧著那壇酒。

和尚便忽然大力一展袖，又一收勢，隻一剎那，那酒已被他托在掌上。

和尚眉眼一笑，隨手拍開泥紅酒封，酒香清溢。

“難得清夜如此，花月皆備，和尚請你飲幾口素酒，何如？”

“確是事。”阿沅接過那壇子直飲，不知克製，直到手上掂著，正過一半，這才略一醒，將那酒遞還給和尚。

和尚也不客氣，舉著酒壇，往口裏倒灌，如那化冰的春水般，嘩嘩流。

隻一眨眼，酒已告罄。

和尚略瞇一隻眼，覷了那壇底，又抓著壇沿，倒抖幾下，滴酒也無。

他隻得意猶未盡，將酒壇子擱在桌上，讚了句“好酒”，便從腰間掏出碎銀子，拋向櫃臺。

那夥計忙合住手，接住那銀子，笑道：“原來是宗師來了！小的這就去請東家出來。”

門外兩個大男人，見那壇酒轉眼沒了，皆是又驚又急、又氣又惱，齊齊瞪著那罪魁禍首！

隻見一個是穿著一寬袍大袖、元白僧的和尚，一個是穿著素白纈絹、短襖長的丫頭。

適才，這兩人如何從他們的拳腳裏而過？

兩人竟全然不知！

直像鬼魅夜行，一眨眼，店裏就多了這兩人。

那乞丐機敏，立定子，恭恭敬敬道：“在下何燕及，姑蘇人氏，敢問二位前輩尊姓大名？”

和尚、阿沅皆是渾然不曾聽見一般，隻清談到世上的海棠品種，怎個風雅名，怎個盛放景，頗有趣味。

另一個大漢，心下也不這二位底細，生怕得罪強手，不能，亦是客客氣氣道：“在下常步影，西北河間人氏，敢問二位前輩高姓大名？”

“前輩？”阿沅沒想到自己，老朽到了這個地步，微笑道：“老和尚，他們問你話呢？”

“這話折煞我了，我今年不過二十又七，哪擔得起一個‘老’字？更遑論是誰的前輩？阿彌陀佛，阿彌陀佛！”飄瓦雙手合十，喃喃不絕。

何燕及與常步影吃了憋，皆不曉得如何應對。

此時，這沽酒的東家已迎出來，隻見這人穿一套茶青舊袍，儒生模樣。

原是個做生意的讀書人呢。

戴蠻看果然是飄瓦和尚，立時笑道：“難得宗師大駕臨，請裏頭坐？”

飄瓦笑道：“這倒不用了，此看看花，聽聽市河水聲，饒實不錯。”

“宗師雅興，就是當著風冷，不如到二樓，又免得閑雜人等相擾？”

“這倒是不錯。”

說著飄瓦起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