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末的最後一,闔宮張燈結彩,鋪設錦繡帷帳。
遙遠的紫宸殿中,傳來除夕宮宴的幽幽竹聲,王公貴族的歡聲笑語驚起亭下漣漪,幾隻鵝冠紅錦鯉擺尾遊走。
月清清,石亭中卻閃著火。
“公主,茭白烤好了,快來吃點吧。”
結綠三催四請,倚在欄邊的秦穠華才坐回石桌,炭火爐上烤著茭白,也烤著鮮切的牛羊,一把鋒利的割刀放在烤網邊,刀刃上染著。
紅豔豔的片經絡分明,結綠一把香料下去,涼亭裏瞬間香氣撲鼻。
秦穠華吃了一口,由衷稱讚:“結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。”
“還是公主這‘燒烤’的法子好。”結綠一個勁往碟中夾菜:“公主近來又清減了,要多吃補補。”
“公主——”烏寶從亭外跑而來,“還好你早早走了,穆首輔果然在宮宴上向陛下提親了!”
秦穠華不為所,反倒是結綠反應劇烈:“啊?他為誰提的?”
“穆府長孫,穆逸!”
“我呸!”結綠大罵:“就那個十一歲鑽了姨娘子的混賬玩意兒?”
烏寶愁眉苦臉道:“我的姑,公主還在這兒呢,你這些幹什麽呀?平白髒了公主耳朵……”
“我能不急嗎?公主你——公主,你怎麽還吃得下去啊?”結綠一陣風似的,撲回秦穠華邊。
秦穠華言簡意賅:“不了。”
“穆首輔權傾朝野,怎麽不了?”結綠滿臉疑。
秦穠華放下銀箸,拿起巾子慢慢。
“穆首輔向陛下提親,但是舒閣老表示反對,是也不是?”
“是!是!”烏寶瞪大眼睛。
“恰好裴閣老此時也提出,想為族中子弟尚七公主,是也不是?”
“真神了!公主是怎麽知道的?”
“朝廷上黨爭愈演愈烈,裴閣老不一定想求公主,但他一定不想讓穆家求得公主。舒家是太後娘家,雖然陛下並非太後親生,但舒閣老是帝黨,他的兒舒德妃又過繼了我的弟弟,隻要父皇表出一不願,於於理,舒閣老都會照拂我幾分。”
“這麽,公主就安全了?不必擔心被許給不喜歡的人?”烏寶問。
秦穠華垂眼著冒紅的炭火爐,笑了笑:“至兩年不用擔心。”
“那兩年後怎麽辦啊?”烏寶一臉焦慮。
桌下燒的鍋開了多時,結綠盛了半碗燕窩枸杞湯回到秦穠華麵前,不以為意地:
“公主肯定有辦法的,你愁有什麽用啊?我們隻要別給公主添麻煩,全聽公主指揮就好了!”
“你的也是。”烏寶讚同點頭,皺的眉心漸漸散了。
秦穠華喝下半碗燕窩,取淨水漱口後起。
“公主要回宮了?”烏寶問。
“你把這裏收好,先回宮去。結綠帶上食盒,陪我再去一個地方。”
結綠好奇道:“我們去哪兒?”
秦穠華一笑:“輝嬪不是稱病沒來嗎?我們就去摘星宮探病。”
……
夜涼如洗,秦穠華和結綠二人走在冷冷清清的宮道上,因為人都去了紫宸宮的緣故,紅牆兩邊的宮殿都閉著大門,牆雀無聲。
唯一牆著燈火的摘星宮,在寂靜的宮殿群中醒目非常。
結綠提著食盒,上前扣響摘星宮的宮門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萬俱寂的夜幕下,三聲扣門像是石沉大海,換回的是無窮寂靜。
“摘星宮的人怎麽回事……”結綠嘀咕著,更重地敲了幾下。
門依然沒有回應。
空氣沉悶,風好似靜止了,一讓人不安的氣味若有若無縈繞在鼻尖。
結綠隨手在門上一推,鮮紅的門扉竟吱呀一聲,開了條。
“公主……”結綠吃驚道。
在不同尋常的寂靜下,一切都被放大了。無論是黑暗中的蟲鳴,指裏躥過的冷風,還是空氣裏的異味。夜中,有什麽危險的東西了秦穠華心中的警報線。
“公主?!”
站到結綠前,推開了門。
熾熱的瞬間撲到的臉上,是熱的,臭的,紅豔豔的。
火將整個摘星宮照得亮如白晝。
結綠手中的食盒落到地上,冒著熱氣的燕窩灑了一地。
“咻——”
無數歡呼從遙遠的宮殿群盡頭傳來,接二連三的煙火躥上際,大朵綻放。
一聲接一聲的轟鳴掩蓋了其他聲響。
摘星宮在秦穠華麵前無聲地燃燒著,炙熱的風反而帶走了渾的溫度。
終於辨認出空氣裏那不安的氣味是什麽。是油脂滴落火中,是在火中碳化,是前不久才在炭火爐上聞過的味道。秦穠華咬牙關,用理智生生退幾作嘔的生理反應。
“公……公主……”結綠結結道。
“……結綠,你拿上我的令牌,去找巡夜的金吾衛,命他們立即封鎖摘星宮,救人救火。再通知太醫院值班的醫,立即進宮待命。”
“可是公主……”
“還不快去!”
秦穠華一聲嗬斥,結綠跺了跺腳,無可奈何地跑出了宮門。
著熊熊燃燒的宮殿,仿佛見到了上一世焦黑的廢土。
涼風從耳後襲來,夾雜著一縷鐵鏽的腥臭,秦穠華全衝向頭頂,下意識朝前撲倒!
柴刀從頭頂掠過,麵慘白的宮用渙散呆滯的雙眼盯著。
“你是摘星宮的宮人?”
秦穠華癱坐在地上,白狐裘從上落,出一襲華的菖紅蝶紋大袖襦。
“金吾衛馬上就來人了,還有其他幸存者嗎?你……”
盡力揚起微笑,試圖安宮的緒,雙手卻用力撐在幹燥的地麵,繃一條直線。
宮雙眼無神,朝高舉起柴刀——
跑!
秦穠華咬牙爬起,朝燃燒的摘星宮奔去!
跑!跑!跑!
喪失理智的宮揮舞柴刀追逐在後,腥風一次次撲來。
秦穠華頭也不回地撞開摘星宮大門,一隻懸空的布鞋險些打上的鼻梁。顧不上吊在橫梁的侍,踉蹌跑向離得最近的黃花黎木梯。
大灘跡從第一梯延續到最後一梯,像是有什麽重被拖過。
提著柴刀的宮搖搖晃晃走上樓梯,呆滯的眼神在地上掃了兩眼,跟著新踩出的腳印,走進一間耳房。
過地上的,停在腳印消失的櫃前。
柴刀高高舉起,尖刀還在往下淌。
宮打開櫃門,高舉的柴刀卻慢慢落下了。
櫃中,隻有一雙染的繡花鞋。
……
這是地獄。
火焰在海上燃燒,空氣裏飄散的異味,是燒焦的臭味。
秦穠華鬆開床單係的布條,一下子摔到地上。
的左手邊就是一死不瞑目的。鬈發,褐眼,年模樣,上布滿,手裏還握著一把碧玉裁紙刀,頭頂裂開一半,紅白之流了一地。
就在一周前,鬈發的侍還用孺慕的眼神悄悄看。
秦穠華難以相信,這就是上一世演變為茶餘飯後的談資,從旁人口中輕飄飄出的摘星宮變。
如此驚心魄,如此目驚心,上一世留下的卻隻有大火後沉默的灰燼。
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?這裏的宮人上發生了什麽?輝嬪又在何?
一個鮮淋漓的胡人侍提著菜刀走出轉角,視線落到剛剛從地上爬起的秦穠華上。
秦穠華不顧腳腕傳來的疼痛,猛地轉——
逃!
逃!
逃到無路可逃!
秦穠華背靠牆角,菖紅蝶在急劇起伏的雪山上展翅飛。
胡人侍逐漸近,鮮染紅的菜刀在昏暗的月下折出一抹寒,秦穠華握大袖中被汗浸的碧玉裁紙刀,一不地盯著對方。
染的菜刀朝砍下!
胡人侍一,狂態畢的頭顱向上飛起!
躲過菜刀的秦穠華失去平衡,跌坐在地,眼睜睜地看著胡人侍首分離,脖頸斷口噴出大鮮。
無頭摔倒在地,滾燙的濺上的手指,如針刺一般。
一個渾鮮的年,站在他原本的位置。
跡斑斑的紗布纏滿年全,一把似曾相識的柴刀被他握在手中,珠正順著刀尖往下滴落。
水浸的玄深淺不一,大敞的襟出鮮染紅的紗布。
淩打結的黑發垂在年黑得妖異的瞳孔前,灼灼有輝的目,眨也不眨地落在秦穠華上。
而秦穠華眼中,右手臂被整個砍斷的宮正從年後撲來!
“心!”下意識喊道。
秦穠華話音未落,玄年已被宮撲倒。
宮舉起鋒利的匕首,朝著他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!
噗嗤——
匕首穿年右手手掌,刺目的鮮淅瀝瀝地落下,轉瞬就染紅了地麵。
年左手掐著宮脖子,和陷僵持。秦穠華猶豫片刻,攥了潤的碧玉裁紙刀,剛要起,年青筋畢的指骨下忽然傳出哢嚓一聲。
宮的綿綿地倒了下去。
秦穠華僵在原地,看著滿鮮的年站到麵前,俯視著。然後,無力跌倒。
來不及細想,已經接住年。
他上比火中吹來的熱風還要炙熱,虛掩的迷蒙瞳孔中,映著衝火,熱風裏的紅蝶,還有怔愣的麵孔。
被一種似曾相識的古怪緒給捉住了,無法自拔地陷在那雙並不純粹的黑眸裏。
“公主!”
“玉京公主!”
無數穿甲佩劍的金吾衛衝進後院,方正平先士卒,第一個趕到秦穠華麵前。
秦穠華心裏一鬆,強撐的力氣消失,年的重量著整個人往後倒去。
“公主!”
紅蝶飛散,弦月高掛。
紅黑,絞作一。
人群喧囂和火焰劈裏啪啦的聲音漸漸遠了,秦穠華用最後的力氣,捉住邊最近一人的手腕。
“帶他回梧桐宮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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