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申嬤嬤本繼續說道，卻聞見嘀嗒嘀嗒聲，側一片熱乎。

　“呦，我的小祖宗，撒了老奴好一的富貴。”申嬤嬤樂呵呵喜道，“老奴領了咱淮哥兒的。”

　而做此事的正主——小裴，已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，兩個小拳頭端在前，長長的睫微，小一嚅一嚅的，似在做甚麼夢。

　林氏正好借著這個臺階，應級而下，將申嬤嬤遣走，好安靜安靜。

　“申媽媽快先去換裳罷。”林氏道，“媽媽方才說的，我都聽進去了，往后行事自當再謹慎一些。”

　“老奴先退下了。”

　申嬤嬤和青荷退下以后，林氏長舒了一口氣，嬤嬤的話平添了許多煩惱，信或不信，一時還未想通。

　……

　裴淮自打腦子清醒過來以后，便不肯再吃母了。

　六七個月大，也整好到了吃輔食的時候。

　林氏只好讓廚房變著花樣做各類吃食——蒸蛋羹、蒸糜、果子泥、五谷糊糊……

　那申嬤嬤雖是見識淺的一口三舌，但也著實是個忠仆，私底下對林氏說道：“生兒容易養兒難，凡是淮哥兒口的，都要謹慎。”于是乎，那盅盅碗碗的，申嬤嬤總是要親自盯著做好，才可送到林氏房里。

　裴淮是個“人芯”，每日想事多，消耗也多，胃口自然好。在林氏的心喂養下，娃子長壯了不，臉蛋紅撲撲的，帶上虎頭帽，瞧著可極了。

　裴老太太知道大孫子開始吃輔食以后，亦十分歡喜，尋了許多好的食材，三天兩頭人將的大孫子抱來，一同用膳。

　……

　這日，老太太邊的嬤嬤又來了朝院。

　“給大夫人請安。”周嬤嬤款，笑盈盈道，“老太太一大早便派人去十里酒樓候著，取了些食材，圖個新鮮，這會兒蒸了糜，老奴抱淮爺過去嘗嘗。”

　孩子抱去祖母那兒，林氏自然是放心的，可心里暗暗有些不喜——

　老太太原先是三兩日派人過來一趟，將淮哥兒抱過去，漸漸地，愈發集，到如今竟是日日都換著由頭將淮哥兒抱走，待的時間也愈來愈長。

　自己生的孩子，竟半日半日地不在旁，林氏心中自然有不快。

　林氏將淮哥兒到周嬤嬤的懷里，轉頭對申嬤嬤吩咐道：“申嬤嬤你帶些爺的，也跟著一塊過去罷，別爺溺溲了沒得換。”本意是個人跟著，也好到了時辰就抱回來。

　申嬤嬤意會，應道：“是，夫人。”

　“稟大夫人，小娃娃的，老太太房里備好了，都是現的，不必再多耽誤個人。”周嬤嬤依舊笑盈盈地，又道，“上回，淮爺溺在了老太爺上，老太太還夸淮爺機靈呢，專挑祖父下手，讓老太爺沾些子氣……事后，老太太吩咐人替淮爺備了許多衾，以便隨時有得換。”

　裴淮聽了，心中十分無語，甚麼“專挑祖父下手”？他上回尿在祖父上，是因為景川伯那個小老頭，總拿山羊胡子扎他，又刺又的。

　他只能出此下策，方能離“苦海”。

　林氏未想到，自己的話，被周嬤嬤打了個太極拳又推了回來。

　“老太太說，淮爺用膳后，睡過午覺，等醒來再給大夫人抱回來。”周嬤嬤款了款，言罷，抱著娃子回去復命了。

　林氏看著兒子被抱走，又想想周嬤嬤方才那番話，心里愈發不是滋味。

　看出了老太太的心思，偏又沒法子拒絕，若是老太太要將淮哥兒抱過去養，老爺未必會站在這邊。

　想著想著，心里委屈，忍不住哭訴出來：“淮哥兒才多大點的孩子……”

　申嬤嬤在一旁安道：“淮爺是夫人生的，夫人只要不肯，他們還能來搶不？”這話也是林氏態度強一些。

　“總是要開口了，我才能有機會拒絕，而不是這般，每日換著由頭來抱走，總快到夜里了，才送回來。”

　林氏還沒想好應對的法子，只能見招拆招。

　……

　……

　再說另一邊，裴淮被周嬤嬤抱到了裴老太太的屋里。

　正巧，裴淮的父親——裴秉元，也在屋里，顯然是專程過來陪老太太用膳的。他平日里只顧著讀書，十天半個月也未必會過來一次，今日有閑，便過來了。

　裴秉元三十歲出頭，形頎長，有些清瘦，穿著一硯藍的蘇綢圓領長袍，束發，未佩戴甚麼飾品，一書生氣，十分整潔干凈。

　再看那相貌，亦十分周正，眼眸深邃，臉龐略有棱角，若真要挑些病，便是眉太過平順，了些英氣。

　裴淮心中暗想，裴父和林氏相貌都如此出眾，自己長大了，大抵也不會差的。

　裴淮記得，書中所言，他這位父親生溫和，待人接謙遜禮讓，不爭不搶，輕易不會跟人紅臉。最大的優點是溫和，最大的缺點，亦是溫和。

　書中還說，裴秉元一輩子醉心于讀書科考，可自從考了茂才[1]后，無論如何使勁，也難往前再走一步，就十分有限。與之相反，他對府上之事，興致闕闕，鮮有過問。

　原書中，裴淮被養紈绔，與裴秉元的不作為，不無關系。

　……

　“老太太，淮爺抱來了。”

　裴老太太穿棕寬袍，發髻花白，但子還十分朗，見到淮哥兒，臉上堆滿了笑，連連手道：“我的乖孫兒，快讓祖母抱抱。”

　裴淮模樣長得好，子乖巧，眼神機靈，又是嫡長孫，自然老太太疼。

　“你這當父親的，也抱抱。”老太太將娃子遞到裴秉元懷中。

　裴秉元都生了好些兒了，可抱孩子的作仍不稔，他娃子的臉蛋，淡淡道：“好些日不見，長胖了不。”

　這一，也不講究些力道，裴淮生疼，他一門心思想憋一泡子尿，滋在父親上，好他長個記。

　幸好，裴秉元只抱了不大一會，便將娃子遞回老太太的懷中，故此逃過了溺溲一劫。

　接下來，三人一同用膳，裴淮乖乖大口大口吃糜，老太太見了，咯咯咯地直樂呵，自言道：“只要咱淮哥兒喜歡，祖母便每日都給你做好吃的。”

　裴淮說不了話，只能在心里暗想：“我這般能吃，只是為了健健康康長子，倒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。”

　……

　飯后，裴秉元沒有急著走，留下來陪老太太閑聊。

　聊及林氏邊多了幾個婆子丫鬟，老太太有些生氣，對兒子抱怨道：“不是為娘故意跟置氣，只是，從娘家那邊要這麼些仆人，若是傳出去，顯得咱們伯爵府買不起幾個仆人似的，人笑話……若是人手缺了，張個口，我便派幾個穩重的過去了，何至于此。”

　“到底不是大門大戶，小家子氣。”老太太又道。

　林氏從娘家要人，培養自己的仆人，便有些健壯自羽翼的意思，老太太自然是不喜的。

　裴秉元既是個溫和的，便不喜歡這些宅婆媳矛盾，寬道：“哪有兒媳主管婆母要人的道理，世珍先是生了英丫頭，如今又生了淮哥兒，一個人帶兩個孩子，屋里頭自然是缺人手的……母親早前沒主把婆子丫鬟□□好送過去，如今真用到人了，世珍從林家要了，母親又怎好怪不懂事？”

　世珍，是林氏的閨名。

　裴秉元的意思是，老太太若早送人過去，被林氏拒絕了，才能算林氏不懂事。老太太既然沒送，便沒有立場怪林氏自己找人。

　說到這，裴秉元又替林氏多說了幾句，道：“母親也知道這府上的仆人都是個什麼德，尤其是那些老嬤嬤，世珍從娘家要幾個自己用慣了的人，有人肯聽的話，才能把您的大孫兒照料得好，不是嗎？……總歸只是幾個仆人的小事，不值得母親生氣，我回去也教訓教訓，凡事多跟母親商量。”

　一番話下來，老太太想明白了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，擺擺手道：“罷了罷了，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。”

　一旁的裴淮聽了個全，心想，自己這親爹，明事理，也有些規勸別人的本事。只可惜，他總是遇上了才說兩句，管一管，平日里沒聽到沒見到，便當沒有的事，不會主去問、去管。

　真是可惜了。

　“當年也是你執意要娶，我勸不過來，才點頭的。”老太太又開始翻舊賬，喃喃道，“元兒你說，咱們這樣的家世，豈會缺好人家，便也就是你太犟了……就說你莫姨母家的蘭溪表妹，要家世有家世，要教養有教養，不比強百倍，偏你就是看不上……”

　沒等老太太說完，便被裴秉元打斷了，道：“蘭溪表妹到如今也沒嫁出去，母親總提作甚麼？……總歸娶回來，不是與母親共一室，什麼模樣段，全然無需講究是吧？”

　裴秉元又指了指那漂亮的娃子，道：“世珍都給您生了這麼個機靈俊俏的大孫子，母親怎還總翻舊賬？”

　老太太被兒子這一番話噗嗤一聲逗笑了，連說道：“不提了不提了，再不提了。”兒子說得在理，若是娶了蘭溪，未必能生出這麼個俊俏的孫兒來。

　嘖嘖，裴淮心里嘆，果真在婆婆眼里，沒娶到的姑娘家都是好的……在裴淮看來，關鍵不在于裴秉元娶了誰，而在于這個家里頭，理應各行其道，各安其職，才能和睦起來，相互制肘，只會越鬧越僵。

　“蓮姐兒的親事，可有甚麼眉目了？”老太太想起，遂問道，又言，“來年出了夏，可就到了及笄的年歲了，也該抓了。”

　蓮姐兒，裴若蓮，便是伯爵府的長孫，裴淮同父異母的大姐，乃那已經故去的寧氏所生，因生于六月，取了個“蓮”字。

　裴淮抖了抖小耳朵，仔細聽著。

　他只記得大姐許的人家是個好的，可究竟是個怎麼好法，卻是忘了。

　誰料，裴秉元把頭別向他，搖首，道：“恐怕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合適的人家。”

　這……怎與裴淮記的不一樣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