乘電梯下到一層，江雪籽慢慢走出醫院大廳，在街邊站了一會兒，最終選擇走向公車站。

每個月的錢實在有限，從這裡打車回家，說也要五六十塊，可如果做公的話，只需要轉兩次，一共也花不到三塊錢。省下來的錢足夠一個禮拜的菜錢，或者可以買一盆剛剛相中的藍風信子還有剩。

伴隨著車廂的輕微晃，江雪籽坐在靠近車門的位置，腦子裡仍然有些輕微的嗡響，暈暈沉沉的，伴隨著口不時湧起的輕微嘔吐。沉靜悅耳的男音再次在耳畔迴響，與記憶里那道略帶青的年嗓音重疊在一起，江雪籽突然發覺，自己竟然有些記不清他過去長得什麼樣子了。

意識朦朧間，聽到有人多次稱呼他「展隊」、「展哥」，再加上醒過來后說話的聲音、腔調、習慣的語法和用詞，以及最後那狀似無意的淡淡一瞥，江雪籽足能夠十確定他的份。

全b市無人不知的展家二，展勁。

原來他已經從部隊回來了，而且還轉行當上特警。

近幾年，展家幾個小輩在軍政商三界個個混得如魚得水，就連當年為人最不著調的七如今都是軍隊里響噹噹的一號人。這十年來，其他幾家跌宕起伏，各有敗，唯獨展家是一日比一日好，年輕的展家人，個個都了能夠獨當一面的好兒郎。

展勁本來就是展家一輩里最有出息的孩子，當初外公就曾經說過，誰家兒要能嫁給這展家二小子為妻，用不了十年，肯定是軍界的第一夫人。

可現在這些都跟沒有關係了。

江雪籽的額角著一塊紗布，手扶著前面的椅背，無聲的抿出一朵笑。

……

醫院裡，展勁皺著眉站在窗邊。他的視力非常好，從這個位置出去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個人一路緩慢的走出醫院門口，站在那裡發了一陣呆，然後步行走向公汽車站！

他早就知道剛才說的那句「離家很近」不是實話，這附近居民區都是醫院家屬樓，要是住這附近，本就不是那個走法。

遠徐步走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白面醫生，高比展勁要矮一些，容貌卻斯文俊秀，出眾非常。偏偏這廝還非常了解自己溫文笑容的治癒力，一路走來，毫不吝嗇施展自己招牌的溫一笑，惹得往來的護士還有病人頻頻側目。

人還未走到近前，這小子就先笑著出聲：「喲！這不是展哥麼。不急著回局裡了？還是專程等我請吃飯呢？」

展勁眉間舒展，目卻沒有離開遠那道荏弱的灰影。宋楓城順著他的目一，就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兒，笑著調侃道：「這可不像我們展哥作風啊！瞅著順眼就攆上去唄，杵在這兒一臉蕭瑟算怎麼回事兒啊！」

展勁終於出空給了這小子一記眼風：「外科很閑？」

宋楓城溫文一笑：「確實不大忙。」

展勁懶得跟他貧，隔了一會兒才問：「剛做檢查之前填那張表呢？」

宋楓城笑容微斂，雙手著白大褂兩側的兜兒，眉眼間頗有些漫不經心的紈絝況味：「展哥，我剛純粹是開玩笑。那妞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，你最好別。」

展勁拿眼角一撇：「誰？」

宋楓城淡淡吐出一個字：「江。」

「是江家的那個外孫兒。」

展宋趙唐江，b市五大家族，原本江家行首，可從約莫十多年起，江家漸漸就不了。

知道的人都說，是江家老爺子最寵的小兒惹的事兒，自己做下丟人現眼的骯髒事不說，還連累整個江家傷筋骨，得罪了軍政兩界一把拿的趙家，自在商、政兩界的勢力也各自一落千丈，自此再不復舊日輝煌。而說起整個江家，最讓人唏噓不已的，就是江家幺死前留下的獨生，江雪籽。

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，江家敗落不是一天兩天的折騰，而是長久以來積澱下來的種種鄙陋，可無論是江家自己還是外人，明面上都不會這麼說，也永遠不能這麼說。所以江雪籽那能折騰的媽就了替罪羊，傳說中的紅禍水，可人家也確實深諳折騰之道。把江家上下攪了個天翻地覆，頭一歪腳一蹬，出車禍死了。

火紅的保時捷跑車衝出圍欄，下山坡，當時有不人眼看著車子炸起了大火，連個全都沒留下。

於是承擔所有罵名的人，自然就了當時年僅17歲的江雪籽。

17歲以前，是媽媽和外公捧在掌心的寶，是江家乃至整個b市耀眼到無人膽敢抬眼直視的小公主。17歲以後，就是江家上下恨不得用手用腳碾死的一草，是全b市上流圈裡的一個笑話。

江家人恨，恨得把皮筋都不解氣，所以連大學都沒能上完，年僅19歲就輟學在家。外人瞧不起，覺得跟媽媽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，都是禍害死人不償命的小妖-，所以但凡有些份地位、又對這些舊事知知底的，每次當面背面的沒笑話詛咒。

可有江家老爺子在，又沒人敢直接弄死，無論那些個表兄表妹如何對恨之骨，無論那些個外人怎麼嘲諷鄙視，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直接淹死。

所以就了整個b市上流圈裡一個最尷尬的存在。

宋楓城說到一半的時候，展勁就已經想起來了。

十幾年前，他18周歲，展家給他辦生日宴的時候，江家曾經派這個小丫頭過來，送他價值十幾萬的名表做生日賀禮，並且當仁不讓搶了他的前三支舞。那時候適逢展家不怎麼氣候，在位的幾個叔叔都不是有真本事的主兒。很多人都以為展家撐不過那個冬天，可誰知最後撐不下去的卻是整天在眾人面前耀武揚威的江家，還有那個讓無數年心嚮往之的驕傲公主。

他記得跟跳舞的時候，的眼睛睜得很大，始終仰著頭盯著他的臉看，偶爾開口問一兩個怪問題，聲音輕輕的，並不是驕縱惹人厭的孩子。

當時他18周歲，那個小丫頭大概也就14、5歲的樣子，個子只到他的口。棕黑的直發，雪白的皮，頭上戴著一隻桃心形的鑽發箍，蘋果臉，水盈水盈的大眼，抬頭人的時候，眼裡盛得滿滿的都是眼前那個人的倒影。

是個僅憑藉外貌，就能讓男人心甘願為他鞍前馬後的小人兒。

他記得自己當時還是有點喜歡這個小妹妹的。後來江家似乎有意讓他們兩個多來往，自己的父母也沒有太反對。偶爾有生日派對或者外出遊玩的機會，父母總會記著提醒他打電話過去，邀請一起來玩。

大概是從小養的，小姑娘話不是很多，卻很有些說一不二的格。旁邊圍著不男男，無論比大還是比小，無一例外都順著的話說，任著的意做。本人並不是難取悅的孩兒，只是圍在邊的那些人太過殷勤，挖空心思想要取悅江家的掌上明珠。偏偏並不是笑說的孩兒，與人講話也總帶著那種命令式的冷淡口吻，所以讓人誤以為非常不好相，冷淡高傲難以取悅。當年整個b市一度盛傳江家的這位小人兒，將來會是比媽媽還難採摘的一朵刺兒玫瑰，會傳承媽媽的麗傳說，為b城第一人，所有男人都想娶回家的第一夫人。

可總跟他講話，而且每次見面，都會問他幾個怪問題。比如問他在部隊都玩過什麼槍，比如有沒有親眼見過電視上那些窮兇極惡的歹徒殺人犯。總而言之，都不像是這個年齡份的孩兒會琢磨的事。

10年前江家鬧出事的時候，也就是兩人認識沒兩年之後，他正在部隊服役，直到3年後才調回國，而後又國國外的跑，直到半年多前才從部隊退役，調到b市特警部門擔任隊長一職。江家的這些事，他約也聽家裡人提過，可沒有一個人跟他說過江雪籽本人在這些事里承擔了什麼樣的角。或者是父母顧忌著當年有意應承江老爺子，所採取的類似聯姻的種種舉會讓他尷尬；又或者是展家人都深知他的脾氣，沒人敢無緣無故在他面前嚼舌子，因此江雪籽的這些事，他竟然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全盤了解。

剛才那丫頭從頭至尾都不願跟他多打道，連說話都不肯與他對視，應該是早就認出他來了吧。

是擔心自己也會跟那些人一樣對冷嘲熱諷，還是怕他會在認出的份之後，當是劇毒一樣避之唯恐不及？反正在心裡，曾經著意親近的江家哥哥，現在跟那群人沒什麼分別。

宋楓城見展勁許久都不言語，眼睛卻始終著窗外，也有點著急，拍著展勁肩膀說：「哥們兒話說到這個份兒上，展隊您就別再依依不捨了行不！b市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妞，漂亮男孩兒也不，今兒中午小楓哥請你，藍帝國，怎麼樣，夠意思吧！」

展勁沒有說話，只是跟著宋楓城的腳步走向電梯的方向。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