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蕭蘭燼的家書一路送去蘇州的時候,溫綽玉為著尋夫到京城來了。
“這麼大一個京城,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侄婿,天不早了,玉娘,咱們還是先找間客棧投宿吧。”
叔母早先就問過,知道蕭蘭燼不識字,溫綽玉只有一些由人代筆的書信,并不知道自己夫君的住。
叔父的視線從溫綽玉抱著的包袱上抬起,和叔母對了一個眼神,也附和道:“是啊,找間便宜點的,咱們住上一晚,養足了神再打聽不遲。”
兩個長輩護送陪自己一路也辛苦,還是明日再打聽萬壽街的所在吧。
溫綽玉點頭同意了,手臂戴著孝,又戴上一頂冪籬,和叔父叔母從商隊的馬車上下來。
兩個月前剛沒了溫綽玉的爹爹剛過了,這才背井離鄉,千里尋夫。
溫綽玉是蘇州人氏,生得玉花、楚腰衛鬢,是城中有名的人。
溫家只得這一,家中又是開繡樓的,略有家資,有如此自然是百家來求的。
人人都猜會不會嫁給哪個高門里做姨娘,卻沒想到溫家前年竟招了個流落到蘇州的男子做了上門婿。
外人起先還不明白,等見了贅婿那過分出眾的樣貌就明白了,這樣的好真是傾家產都愿意養。
誰料那蕭相公贅一年,就離開了蘇州回京城去了,只有幾封信送回來就幾個月再不見蹤影,大家伙兒都在猜溫小娘子定是被拋棄了,那個漂亮夫君只怕是回京城攀權貴去了。
偏溫綽玉不信,一意等著夫君辦完了事回來。
然樹靜而風不止,溫老爺原本瞧著頂健朗的人,在繡樓談生意的時候不慎摔下了樓梯,掙扎了兩天,猝不及防地撒手人寰了。
溫老爺是個鰥夫,這一去了,家中就只剩了一個兒,讓溫叔父和叔母勉強照看著。
一時間整個蘇州都知道一人弄里的溫家只有獨守著宅子的,見此人沒有夫君護著,一些歹人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。
莫說是在溫老爺喪事上就出言不遜的糧商家的吳公子,就是在溫家門口沒事就走來走去的閑漢,那也是越來越多,嚇得溫綽玉躲到叔母家去住了。
但叔父叔母也護不了太久,只說要北上做生意去了。
如今世道不太平,那繡樓的生意因為沒有溫老爺坐鎮,也鬧出了一回事,還是溫老爺的舊故幫手擺平的。
眼見蕭蘭燼歸期不定,溫綽玉失了爹爹,連照應自己的叔父叔母也離開了,獨自留在蘇州,怎麼能不怕。
獨自個兒莫說支應起繡樓的生意,就是保護自己也難。
倒不如跟著他們一道北上,一路也有人照應著,等找到蕭蘭燼,兩個人一起回蘇州重開繡樓,就什麼都好起來了。
帶著這樣的愿景,在叔母的陪同走下,溫綽玉放了幾個下人的奴契,將家中值錢的都變賣了,換了銀票帶著,又用兩把鎖,一把鎖了溫宅、一把鎖了繡樓,就隨著他們上京去了。
坐了一個多月的船,又換了馬車,終于是抵達了京城。
一想到就快找到夫君了,溫綽玉的心雀躍不已,只想馬上去找他,那本就偏明艷的面容湛然生,是荊釵布也掩不住的姿容。
若不是叔母開口,都想直接往信上的萬壽街去。
給搭乘的商隊付了銀子后,三人就這麼踏上了京城的石板路,叔父一路悄聲跟人問路。
見溫綽玉有些奇怪,叔母笑道:“如今在京城,你叔父覺得自己的蘇州口音不好。”
等走到一條街上時,叔父忽然站定了步子,說道:“我打聽了幾間客棧,只是不知哪家便宜,也不用你們跟著,我一人腳程快,都去問問,再來領你們過去。”
這般辛苦為節省銀錢,倒讓溫綽玉過意不去:“叔父,要不就揀最近的住下吧,差不了多的。”
他們陪自己一路過來,所費自然都該來出銀子。
叔母在背后見丈夫找不出借口,上前找補:“京城客棧想來可貴了,也不知找人要多久呢,侄的銀子還是省著點花吧。”
聽他們真的心疼自己花的銀子,溫綽玉只覺得窩心,面前二人是除了蕭蘭燼外,僅剩的親人了。
心中,也打定主意,在他們做生意買貨的時候多襄助些銀錢。
目送著叔父快步離開,溫綽玉和叔母在道旁等候。
午后的太還有些火辣,烘得石板路燙人,還有來往的車馬揚起的灰塵,京城還在躁著熱鬧著,得溫綽玉和叔母不住地往屋檐下退。
“這京城人趕路真是……匆促啊。”叔母抬手將要飄過來的塵土揮散。
“哎喲!還退,還退呢,都進到咱們這個玉蟬樓里來了。”
背后乍然響起的聲音將兩人嚇了一大跳,回頭就見一間十分開闊的門臉,檀木的匾額上寫了“玉蟬樓”三個字,字里填了金。
門口站了一個飛眉細臉伙計,方才說話的正是他,甚至輕佻地敲了敲溫綽玉的冪籬檐。
伙計也是見們背對著鋪子,又穿得簡樸,篤定二人不是主顧,才開口轟人的。
溫綽玉見確是們失禮,道:“對不住,是我等不察,擾了貴店的生意,失禮了。”
說完帶著叔母往旁側讓。
伙計聽到溫綽玉糯的蘇州口音心中了然,語調尖酸許多:“原來是兩個窮酸的外鄉人,去去去,站外頭去,別沖撞了里頭的貴人。”
這話就有些刺耳了,溫綽玉在冪籬下皺起了眉。
不過們確有疏忽,剛到京城,沒必要尋這是非,深吸一口氣,溫綽玉忍了下來,又往旁邊讓了兩步。
伙計見們讓到那邊去,越發起興:“誒,誒!那邊是庫房,你們是想綢子還是緞子啊?”
?溫綽玉隔著冪籬看向那伙計。
他抱著手臂,站在臺階上已自覺高出這倆外鄉人許多,那子京城人的傲慢打眼睛里扎了出來。
原來這玉蟬樓財大氣,旁邊閉著的鋪子被用作了他們的庫房,旁側開一個小門,可以直通到店里來。
站在這關了的鋪子前又不會擾他們的生意不!
這伙計是故意尋事辱們,溫綽玉攥了拳頭。
叔母抓著的手臂,已經覺察到胳膊在發力了,更加慌張起來。
溫家大房這獨有幾分驕縱的子,連著兩句只怕不能再忍了。
丈夫不在,叔母怕事許多,忙開口勸:“算了,這也是人家的地方,咱們再讓讓就是了。”
溫綽玉上前一步的作被叔母扯住,那邊的伙計見偏門里從庫房出來人,忙殷勤迎了上去:“姑娘看著可好?”
見伙計換了張臉,把們拋之腦后,溫綽玉索就在近旁站著。
倒要看看這玉蟬樓是什麼金屋。
幾個一飾的子抱著料子從庫房走出來,看料似乎是大戶人家的侍,這時一個明干練的老板娘出來,點了一個侍:“咱們拿去給世子夫人瞧瞧。”
說罷二人就抱著綢子進堂給主子過目去了。
外邊領頭的侍說:“這蘇州來的掠影綢如此見,為何玉蟬樓就存了這麼多?實在讓人刮目相看。”
伙計早被老板娘囑咐了,一定要拿下這單生意,被委以重任,他自然舌燦蓮花:
“咱們玉蟬樓遍及大周,想找什麼料子沒有啊,姑娘你一這料子,比人臉上的還,再看日照的這影兒,似云舒霞卷,彩奪目,再沒有比這更適合送人的了。
也就這掠影綢不是專門進貢宮里的,咱們玉蟬樓本事大,才存著這麼多,若是往別尋去,整個京城都是沒有的了。”
這時進了堂的侍也出來了,朝領頭的輕點了點頭。
伙計的一見,知道這單大生意要了,心中不由得意起來,做這單生意,東家要賞他好大一筆呢。
溫綽玉聽了他的吹噓卻笑得諷刺。
這伙計剛剛盛氣凌人,現在又在這點頭哈腰,指鹿為馬的,兩副臉換得倒快。
“依妾看來,這本不是蘇州織造局的掠影綢,或者說只有一匹是,就是剛被送進去糊弄客人的那匹。”
清脆利落的一句話引起了樓中人的注意。
眾人往外看,是個戴著冪籬,段娉婷的姑娘在說話。
伙計肝兒一,率先反應過來,搶步上來黑著臉轟人:“你瞎說什麼鬼話,一個外鄉來的凈在這胡說八道,滾出去,沖撞貴人你們幾條命夠賠?”
“不出去弄死你……”他咬牙低聲說,背對貴客的一張臉更是兇神惡煞,妄圖把人嚇出去。
溫綽玉不服,接著說道:“蘇州掠影綢確實細如人,但日下彩是清淡冷謐的,更是出了名不好染,歷來只產淺綢子,這才未專供宮中,你這綢子的兒,彩油了些,的也重了些,本不是掠影綢。”
家就是在蘇州開繡樓的,什麼名貴新奇的料子沒見過,這樣的綢子蒙一般人還行,想騙實在不夠。
聽說的竟也頭頭是道,侍們紛紛低頭看起手中綢子,確實頗深,影斑斕的。
“你們玉蟬樓也算在京中有盛譽,今日是怎麼個說話?”一個臉跟桃子似的小侍出來質問,其他人紛紛附和。
那先頭進堂的侍面變得嚴峻,又回去給主子傳話了。
伙計見真的懂行,又有人進去告知貴人了,神出現了一裂痕。
怎麼偏偏這時候遇到個喪門星。
溫綽玉知道住了這伙計的七寸,干脆將冪籬取下,邁如樓中拉過布料看得更仔細。
眼見一張麗質楚楚的人面出現在眾人眼前,似清風拂面,讓人心生好,嘆果然江南多人。
渾然不覺,抬頭對眾人篤定道:“這上頭繡的“蘇州”二字也不是織造局用來繡字的斜平針,而是蜀中的針法!”
叔母見溫綽玉一再“惹事”,心里又氣又怕,卻不敢跟著進去,只轉頭焦急張丈夫何時回來。
侍們聽了溫綽玉的話,紛紛細看那兩個字,又看不出來的,溫綽玉耐心地講解,們立時讓人信了七八分。
一時個個都朝那伙計繃起了臉,就差把料子砸他臉上了。
這玉蟬樓敢蒙騙世子夫人,打量護國公府好欺負不。
說話間堂的簾子打起,走出一個明蘭刻繡蝶云長的子,金累花蕊垂珠釵子斜簪在云髻上。
能有這般不凡的裝扮,出來的正是如今的世子夫人梅若春。
后跟著的玉蟬樓老板娘一掃前頭的喜慶面容,面有些尷尬,手都端不正了。
世子夫人掃了幾眼那幾匹綢子,又回頭看了一眼老板娘,眼神雖不輕不重,但明眼人都知道,這是生氣了。
接著人便一言不發地出門登上馬車。
老板娘也不敢說什麼,一路賠罪地送梅夫人出去,登馬車的時候,梅夫人也沒理會老板娘過來扶的手。
梅若春坐在馬車上,越想越生氣,將嬤嬤送上來的茶盞用力推開了。
“是老奴不小心,”孫嬤嬤照舊將罪責攬過,但趁馬車沒走遠,趕說正事:“夫人,老奴見那蘇州姑娘,容風韻都甚好,若是帶回府中,或可分掉蕭姨娘的獨寵。”
“方才的人?”梅若春剛剛太過生氣,沒注意到哪個子。
高高在上的攝政王說:“我家王妃鄉下來的,沒見過世面,你們不要欺負她!”那些被攝政王妃搶盡風頭的閨門淑婦們氣得瑟瑟發抖:我們是欺負她,可為什麼最後吃癟的是我們?風神俊逸的攝政王又說:“我家王妃不識數,連算盤是啥都不曉得,哪裡能掙什麼錢?”那些被攝政王妃收購了資產,合併了生意的商戶們嘴唇發抽:王爺,王妃建的銀號已經全國通用了,您瞎嗎?冷傲無敵的攝政王又又說:“我家王妃溫柔賢惠,通女則識女訓,惟本王之命是從。”管家站在廊下,看著抱著鋪蓋卷被趕出房的攝政王,“王爺,書房已經收拾出來了…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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