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二十一日,下午十六點三十分。
刑警大隊會議中心。
韓灝臉沉,雙手著桌上一堆厚厚的資料。兩個小時前,他從檔案室解了這些已封存了十八年的案卷。當他看過這些案卷之後,他終於知道十八年前發生了什麼樣的案子,他也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會是一個多麼可怕且有野心的對手。
好在他並不是一個人——在他的邊,在十八年之後,由警界英們組的專案組正在重建:羅飛坐在桌子的對面,他的視線已經在那堆資料上停留了很久。不過他的目零散,思緒顯然已經飄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中。
那些資料在別人眼裡可能就是一些文字,一些圖片,記載了一些事。可是對羅飛來說,那覺卻完全不同。他已置於一幕幕如此真實的場景中,雖然已事隔多年,但那場景中的聲音、畫面,甚至所有氣息都是如此的清晰,纖微可辨。
當然,與那場景同在的所有亦沒有減輕分毫:悲傷、沮喪、凄涼、憤怒,甚至還有恐懼……
羅飛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這些。而獲得解唯一的方法,就是找到那個可憎而又可怕的傢伙,做個徹底的了結!
這也正是他特地請假從龍州趕到省城的原因。
尹劍坐在韓灝邊,目卻在好奇地看著羅飛,似乎很想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。雖然只有一面之緣,但這個突兀出現的男子上似乎帶著一種神的氣質,這種氣質無疑對尹劍產生了很大的吸引力。
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?十八年前他經歷了什麼?現在又為什麼回來?一個個疑團在尹劍的腦子裡旋轉著,他恨不能一下子悉所有的答案。
在座的另外一個小夥子神卻和尹劍迥然不同。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二十來歲,似乎比尹劍還要年輕一些。他戴著眼鏡,形瘦弱,用左手斜支著自己的腦袋,一副有氣無力的懶散樣子。雖然也穿著一警服,但小夥子的儀態形容卻與那肅穆莊嚴的氣質極不相稱。此時他正百無聊賴地轉著右手中的一支水筆,似乎對周圍的人和事都毫無興趣,只是偶爾他會抬起頭來,目極其快速地瞥出去,神態在一瞬間會變得靈至極。
挨著小夥子的是一個黑黝黝的健壯男子。他大約三十齣頭的年紀,坐姿威嚴,板得筆直,顯得極為幹有力。在他的邊似乎能產生某種氣場,肅穆而又充滿了安全。此刻他正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間的手錶,然後正說道:「韓隊長,時間已經到了,我們開始吧。」
韓灝的手指在那疊案卷上輕輕敲了敲,躊躇片刻,答道:「嗯……還有一個人沒來,這樣,我們再等三分鐘!」
確實,在羅飛和轉水筆的小夥子之間還空著一個座位,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列席者,又為什麼會遲到呢?
「這麼重要的場合,紀律應該是第一位的。」健壯男子多有些不滿,他看著韓灝,拔高了聲調,「如果連部都無法協同,那還怎麼去和對手作戰?」
「等三分鐘。」韓灝又簡短地回了一遍,他說話的聲音不大,但卻著一不容辯駁的堅定與威嚴。健壯男子收回目,不再多說什麼了。
而門外卻有一個聲音接著響了起來:「你們不用等——因為我早就已經在這裡了。」
伴著這聲音,一個影走進了會議室。所有人的目立刻都被這個影吸引了過去,就連羅飛也從沉思中抬起頭來,眼中閃過一詫異的神。
因為這實在不像是應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影。
在刑警大隊的會議室里,在這個充滿了男剛和威嚴氣息的地方,居然會出現這樣一個人。
毫無疑問,這是一個標準的南方。形纖弱,面容俊俏,大大的眼睛,口鼻卻生得靈巧秀氣;一頭順的長發黑得耀眼,襯得細的愈發白皙。你很難從外觀上判斷出的準確年齡,因為在的雙頰上洋溢著充滿青春氣息的紅潤澤,可的眉宇之間又出一種只有人才備的幹練和銳達。
即便是會議的召集者韓灝此時也顯得有些意外,他微微瞇起眼睛,用很不確定的語調問了一句:「你……是慕老師?」
「是的。」那子點頭答道,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,「省警校犯罪心理學專業,慕劍雲講師。」一邊自我介紹,一邊在羅飛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。
韓灝釋然地笑了一下:慕劍雲。當省廳領導向他推薦這個犯罪心理學專家的時候,他實在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是個風姿綽約的子。
但他並沒有因此對此人的實力產生懷疑。能得到省廳的推薦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的待遇,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線條細膩的人在心理研究方面本來就比男人更優勢。
「既然你早就來了——那為什麼不進來?」那健壯男子還沒有拋卻先前的不滿,他直愣愣地看著慕劍雲,毫不客氣地問道。
「我從那裡看著你們。」慕劍雲用手指了指會議室高的一個氣窗,「面對同伴的遲到,每個人會展現出不同的反應,我可以藉此對你們有個初步的了解。」
那氣窗確實是個觀察屋的好地點,居高臨下,視野開闊又不易被屋中人察覺。
健壯男子皺起眉頭,從鼻孔里沉沉地悶出一口氣來。想到剛剛被人像看表演一樣窺伺著,他心裡產生一種很不爽的覺,但是男人的自尊又使他無法把這種不爽沖著一個弱的子發泄出來。
慕劍雲的右手邊坐著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。自從講師進屋之後,他的目就一直地追隨在對方的上。此刻他接過話茬問道:「那麼請問這位士,你現在了解我們了嗎?」他的臉上滿是嬉笑的表,語氣也多有些輕佻。
慕劍雲瞥了年輕人一眼:「在場的所有人中,你的工作熱是最差的。當然,如果一個人年累月地面對電腦,整天與那些枯燥的二進位數字打道,他的心裡難免會產生厭煩。過度孤獨帶來的抑,甚至會使他的格產生一些扭曲。比如面對一個陌生人的出現,你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新鮮——我很希這種覺能夠激發起你工作的狀態。不過有一件事我也得講清楚:我對你是不可能產生任何興趣的,即便你是警界赫赫有名的電腦高手,曾日華先生。」
被對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調侃了一番,年輕人只好出些尷尬的神,他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,又厚著臉皮自我解嘲:「能夠知道我的大名,已經讓我很榮幸了呢。」
慕劍雲笑了笑,不再和他多說什麼,轉而把目投向了對面的那個健壯男子。的眼神中雖然毫無敵意,但卻看得那男子頗不自在,後者拘謹地低下了腦袋。
「你是特警中隊的熊原隊長吧?」慕劍雲停頓片刻,見對方沒有異議,便又接著說道,「你是一個很好的命令執行者,而且你也顯示出了很好的專業氣質。和你進行合作,很多事都會讓人非常放心的。」
熊原抬起頭來,神愉悅了很多。很顯然,對方這句簡單的評價讓他頗為滿意。
「至於你,韓隊長——」慕劍雲又看著韓灝斟酌了一會兒措辭,「你有很好的決斷力,這是一個領導者所必須備的素質。當你訂下計劃后,別人的想法很難對你產生影響,這一點有利也有弊。不過你的助手倒是充滿了好奇心,他會幫你接和分析更廣泛的信息,你們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形一種良的互補。」
韓灝不置可否地「呵」了一聲,似乎並不在意慕劍雲對自己和尹劍的分析。他倒是凝起目看著羅飛,然後提醒道:「慕老師,你好像還了一個人呢。」
「你說的是羅警?」慕劍雲微微一笑,「他似乎有很多心事,而那些心事正和你手中的材料有著切的關係。我從他眼中看到很傷心的覺,夾雜著憤怒……還有,恕我直言——還有一些抑不住的恐懼。」
眾人全都隨著慕劍雲的話語好奇地打量著羅飛,而羅飛心中更是遽然一驚:這個子此前對其他人的分析固然彩,但無非是據言行來推斷人的格,並無過分奧妙的地方。可居然能從別人的眼神中如此準確地讀出對方心底的,這番本領可不是常人所能了。訝然之餘,他連忙凝住心神,看向慕劍雲的目也變得犀利起來。
可慕劍雲卻輕輕地避了過去,並不與這目接。
「好了。我們還是趕進正題吧。」熊原甕聲甕氣的話語打斷了這兩人之間短暫的鋒。
韓灝點點頭,神肅穆:「現在會議正式開始。諸位都是接到上級命令來到這裡的,所以客氣話我也不多說了。『四一八專案組』已經重建,在座的就是專案組的員,而我則是專案組的組長。對這一點還有什麼疑問嗎?」
曾日華用鉛筆在自己蓬蓬的頭髮里蹭了兩下,略有些奇怪地問道:「『四一八專案組』?我還以為是『一零二一』專案組呢。」
熊原和慕劍雲蹙眉看著韓灝,顯然也帶著相同的困。
「你們都聽說了鄭郝明警遇害的消息,這也是你們被急調往刑警隊的原因。不過你們並不知道,類似的惡襲警案件在本市並不是第一次發生。」韓灝語氣低沉,然後他看了尹劍一眼,後者會意,打開了會議桌上的投影設備,一幅照片隨之被投到白的牆壁上。
這是一幅陳舊的彩照片,澤已經有些灰暗,但照片上那一團團殷紅的跡還是令人目驚心。遍地的泊中臥著一男,因為呈俯趴的狀態,所以看不清男子的面容。
「這是發生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的一起兇殺案。」韓灝配合照片解釋道,「被害人薛大林,男,四十一歲,時任本市公安局副局長。」
除了羅飛之外,與會眾人全都因為被害人的份而吃了一驚。公安局長遇難!這樣的案件在任何時候都足以造轟的效果。
「大家現在看到的就是案發現場。被害人死於自家的客廳,周有多利刃造的傷口,其中致命傷在脖頸,因大脈被切斷,失過多而死。案發當日,死者的妻子出差,獨則住校,所以只有死者一人在家。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的指紋和腳印,此案目前留下的唯一線索,便是這張紙條。」
在切換了幾張現場照片之後,幻燈的容隨著韓灝的話語轉到了一張紙條上,紙條上幾行清晰的字跡展示在了眾人面前:死亡通知單刑人:薛大林罪行:職、賄、涉黑執行日期:四月十八日執行人:Eumenides漂亮的鋼筆字,極其標準的仿宋字,乍看之下幾乎與印刷無甚區別。
「這是……兇手留下的?」慕劍雲敏銳地覺到了什麼,搶先問道。
韓灝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,而是繼續講述從案卷中看到的信息:「警方在死者的書桌上發現了這張紙條,其他相關線索表明,這張紙條是在案發前兩天隨一封匿名信寄到死者家中的。」
「四一八專案組……原來是這麼回事。不過這麼一起大案子,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?」曾日華一邊說著,一邊轉頭看著邊諸人。除了羅飛苦笑著搖了搖頭,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困。
「我也是剛剛知道。」韓灝解釋道,「因為消息被封鎖了,尤其在公安系統部——擔心會造恐慌。專案組在暗中調查這件案子,鄭郝明警就是當年的員之一。」
會場上多人都不自地輕輕「哦」了一聲,略微品出了些十八年前後兩樁襲警案間的聯繫。隨後曾日華又「哧」地笑了笑,帶著調侃的語氣說道:「現在看來,這案子是一直沒破了?嘿,查案,效果上總是有折扣的。其實就算死了個公安局長,也不用那麼張吧?」
熊原皺眉瞪了曾日華一眼,顯然對小夥子的態度不太滿意。後者卻泰然自若,臉上仍掛著一副無所謂的不羈表。
韓灝也看著曾日華,他雖然沒有說話,但目中卻出無形的力來,然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,沉著聲音說道:「並不是一個公安局長這麼簡單,還有其他的遇害者。尹劍,你把幻燈切過去。」
牆上的照片又翻到了新的一張。照片所顯示的地點是一間破舊空曠的大房子,現場似乎剛剛經歷過大火的焚毀,遍地狼藉,焦糊不堪。一直沉默寡言的羅飛如同被電擊了一樣,忽然間一,他地咬住了,竭力控制著心中翻騰起伏的緒。
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說話的仍然是那個饒舌的曾日華,「韓隊長,你說的遇害者在哪裡呢?」
「遇害者……這裡,這裡——」韓灝用激筆在圖像上指點著,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森可怖,「還有這裡,到都是……」
到都是?這話似乎有些不合邏輯,而一種不祥的預則在會議室瀰漫開來。
羅飛握了拳頭,手腕上青筋凸現。其他人則瞪大眼睛在照片上搜尋著,但他們還是很難從一片黑糊糊的景象中分辨出什麼特別的東西。
韓灝瞥了眼尹劍:「切到下面的特寫吧。」
尹劍點了點頭,隨著他鼠的點,剛才韓灝所指部位的場景特寫一幅幅地展現在了大家的面前。會場在瞬間沉默了,就連曾日華此時也屏住了呼吸,似乎有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突然在了眾人的心頭,得人不過氣來。
他們終於看清楚了遇害者,支離破碎的遇害者。
也許那已經不能稱之為,塊更加準確一些。焦黑的塊,只從基本的外觀形狀依稀能夠分辨出哪一塊是人的肢,哪一塊是殘缺不全的頭顱。
這些殘軀散布在現場,構一幅如同人間地獄般的可怕圖卷。
到都是——眾人終於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可怕含義。
任何人在這樣的場景面前都難免產生頭皮發麻的覺,即使他們是有著赫赫威名的警察。而對於會場上的另外一個人來說,這些畫面更如帶的冰錐一樣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頭。
看到這樣慘不忍睹的殘軀已讓人難以接,如果這些殘軀又是來自於你最親近的人呢?
比如說:那曾是你最知己的朋友,甚至是你最親的人?此時你會有怎樣的覺?你怎堪將那冰冷的塊和曾經活生生的音容笑貌聯繫起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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