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府位于臨江城東南的夕水巷。
這里幾乎都是深院大宅,所住皆是臨江非富即貴的名流。
不顯繁華,卻很厚重。
傅大帶著傅小上了馬車,春秀隨行。外事管家易雨早已備妥此行所需事,一行足足十輛馬車,再加上五十護衛,行走在夕水巷子里,頗有壯觀氣勢。
傅大和傅小相對而坐,他的那張胖乎乎的臉上略有歉意。
“本來曾經答應過你娘,你娘是同意我再娶的,說如此我老來才能有個伴……只是也說最好不要再生,是擔心我娶了新婦,生了兒子,就不再疼你,或者是新婦有了兒子就會欺負你。”
傅小淡然一笑,傅大連忙又道:“你姨娘有了子,這,這是個意外。傅家以后肯定是到你手里,你切莫擔心。”
“……爹,你想多了。”
“什麼?”
“我是說,家里那麼大,人越多才越好。你的子骨不錯,其實,你還能再給我多生幾個弟弟妹妹。”
如戲文中所說大房二房三房為了爭奪家產斗得你死我活這種事,傅小相信會存在,但他更希的是這個家能夠人丁興旺,至于斗爭……斗爭使人進步,只要控制好那個度,也沒什麼不好的。
當然,他不會參與,因為毫無意義。
他要做的是掌握這個度,讓傅家有足夠的人才可用,而不是像此時,過節去看一下莊戶人家還需要老爺子親自出馬。
傅大府過子,盯著兒子,“你真是這麼想的?”
傅小點了點頭,傅大深吸了一口氣,又道:“可是……此前你在知道姨娘有了子的時候,你差點把院子都拆了!你可是囂著要把齊氏趕出家門的。”
額,傅小拍了下額頭,“以前的事,有些我記不得了,但現在我就是這麼想的。”
傅大坐直了子,徐徐的吐出一口氣來,轉頭著車窗外,低語道:“云清在天有靈,我兒……懂事了啊!”
云清自然是傅小的娘親,在傅小的記憶深還存留著些許模糊的樣子。
傅小垂首,說道:“此行結束,我想去祭拜一下娘。”
“應該的,應該的,你娘當會欣喜。”
父子倆一席斷斷續續的談話,傅大確定了兒子非但沒有變傻,反而變得懂事,變得聰慧,變得穩重。
這種轉變來的太快,讓傅大幾度以為是在夢中,一時半會還無法適應。
傅小也不是太自然。
這是他第一次與別人說這麼多話,這讓他有些疲倦。
疲倦在于份的轉變,以前他更多的是思考推算和行,現在他需要做的是通流以及今后肯定會有的生意上的合作。
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,但既然生在地主家,以后將掌握這偌大的家業,當然必須改變自己。
前世十數年的生活慣,一時半會他也頗難扭轉。
現在看來開端不錯,和這個陌生的爹流順暢,只是說話的方式還不太適應,以至于有些話口而出,傅大總是會問一句,這是什麼意思?
“我們家的產業有哪些?”
“主要是地,很多很多的田地,然后……在臨江有個小生意,倒不是糧商,而是你娘曾經搗鼓的余福記,現在還在運作,只是規模卻沒有擴大。”
“余福記?不是徐福記?”
“你娘雖然姓徐,但名字取的卻是余福記——你娘說,家有余蔭,福澤后人。當然,想的頗多,其實就是留給你的,擔心走了之后你被后娘欺負,這本沒可能的事,只是還是做了。”
傅小對母親的容漸漸的清晰了一些,天下母親,皆有良苦用心。他的心里很,卻再無法報答,那就把這家余福記做起來吧,權當是完母親的夙愿。
“徐福記你在哪見過?做什麼營生的?”
傅小笑著搖了搖頭,“一家小鋪子,賣……糖的。”
“哦,我們家余福記是賣酒的。在下村有一個酒坊,里面的師傅都是你娘當年尋來的,此行也要去下村,到時帶你去看看。”
傅小點了點頭,沉默片刻,問道:“那件事,還有沒有麻煩?”
“沒有什麼麻煩,那貴人還在臨江,此行據說是和臨江的張記曲記等幾個大商家談一些生意……主要是布商和糧商。臨江的綢極好,臨江的糧食產量也算是頗高,只是為父不明白這種事怎麼是一子前來作。”
“是什麼份?”
“當朝戶部尚書之次,董書蘭。這些日子為父聽這幾家當家的說,這貴人頗有些手段,倒沒有用份人,只是行言間有意無意出挑選皇商的訊號。自虞朝立國兩百余年,皇商多為江南之地,這次卻選中了江北……真真假假有些模糊,但大家一致認為應當是真的。所以這些日子貴人很忙,想來你這事兒已經忘記。”
傅大并沒有說半點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。
京都金陵秦淮河上的那艘紅袖招的畫舫里,胡琴胡大家看過了傅大的那封手書,沉默半晌,一聲嘆息,隨即修書一封遞給了吏部尚書府,并送去了一壇珍藏十年的飄香酒。
然后董尚書看了那封信,喝了一盅酒,給兒董書蘭遞了個條子。
條子上寫著這樣一行字:若無傷大雅,便就此揭過。
臨江距離金陵頗遠,這條子來的晚了一些,董書蘭的手下已經了手,但董書蘭在看到這條子之后蹙眉片刻,也派了人去傅府打探了一下,知道那個傅小的莽撞爺依然活著,知道那爺不過臨江一紈绔,也就再沒有放在心上。
再加上傅大對臨江場的經營,至此,此事便已經風平浪靜。
“那貴人不簡單啊,方及笄之年,便能控此等大事,行于這些老商賈之間而游刃有余……這就是豪門底蘊,我傅家,任重而道遠啊。”
“有尚書府背景,再有皇商之餅……”
“不,”傅大擺了擺手,打斷了傅小的話,“這些老商賈雖然懼怕府,但在利益面前,有些東西只要不去犯,家也拿他們沒有辦法。至于皇商……這才是他們真正在意之,原本幾家大的布商和糧商都曾商議底價,共同進退同分一杯羹,但眼下看來,卻漸漸的被這貴人給撕開了一道口子,因為我聽說所談布價比原定底價已經降了一半,而糧價也降了一。”
前世的傅小并沒有做過生意,這些事聽起來頗為有趣,他問道:“這是拉攏一批打一批?”
“差不多這意思,主要還是考究心里。只要利益巨大,就沒有什麼堅固的盟約。這是人,同一鍋粥,有人想盛一碗,有人想打一盆,也有人想連鍋端走。你看,這就便宜了賣粥的人。”
傅小沉思片刻,這種淺顯的道理他明白,只是并沒有用這種思維去思考商場上的問題,那麼這就是自己的問題,又回到了轉變思想這個核心問題上。
“兩月有余這貴人卻還沒離開,說明沒有達到的預期,但偏偏這些日子沒有再和商賈談,反而在接見臨江學子,還舉辦了一場詩會,前幾天在臨江書院舉辦的,臨江才子所去過半,被譽為臨江盛會。只是,這卻實實在在的落了半山書院的面子。”
看著傅小面上的不解,傅大呵呵一笑,“高啊……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!”
“這……什麼意思?”
“臨江四大布商,張記、曲記、柳記還有黃氏,其中以張記最大,為臨江布商行首,也是此次談判盟約的發起人。但臨江書院的背后是柳記,而半山書院的背后卻是張記。”
傅小恍然大悟,“這是頂柳記而踩張記,擺出了車馬。”
“是啊,于無聲落子,于無雨驚雷,這是將了張記一軍,就看張之策如何應對了……依為父所見,張之策所布之盟約至此已經破碎,該各自登臺了。如若此,布價當降低至三。”
傅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,便又問道:“那糧商呢?”
“臨江三大糧商,楊記、范記和姚記,現今看來,那貴人并未曾與糧商過多接,主要還是放在布商上。此舉若布商垮掉,那糧商自然奔潰。這有些夸張,畢竟皇商量大,還需要一些珍品供給皇室,利潤肯定是有的,但這定價權卻是那貴人必須掌控的東西。”
“殺儆猴?”
“意思差不多這樣。”
“我們怎麼不自己賣糧?”
傅大笑了起來,胖臉上無比驕傲。
“偌大臨江,糧食十分,我傅家獨占其中兩,余八為臨江千萬戶所分……我家不做糧商,自然有糧商來收糧,而這臨江之糧價,我雖不作價,但自有影響。”
傅小卻皺起了眉頭,問道:“我家有田地多?”
傅大轉打開一口箱子,從里面取出了一本冊子,遞給傅小,言道:“此行十余日,所過之所見田地,皆是我家所有。”
傅小很是一驚,拿著冊子并未翻開,問道:“如果那小妞……那貴人直接找你,如何應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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