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四十千
小嬰兒的生活除了吃就是睡,便是有姝神力再強悍,也無法保持太長時間的清醒。然而每次他醒來的時候,總有一冷風在邊盤旋,時而吹床幔,時而拂過眼簾,森寒意久久不散。如果房里還有其他人,冷風會立刻離開有姝,纏繞在那人上。
“嘶,都已經快立夏了,屋里怎麼這麼冷。”娘抱雙肩,打了個抖索。
跟隨在后的小丫鬟也攏了攏襟,附和道,“我總覺得大爺屋里有一氣,待久了特別不舒服。王媽媽,你說大爺是不是投胎沒投干凈,把地獄里的鬼氣也帶上來了?”
“死丫頭,別胡說!”娘厲荏,迅速翻開襁褓,見大爺沒尿,立馬跑出去。小丫鬟也著急忙慌的追,臨到門口絆了一跤,摔傷了膝蓋。
有姝看不見厲鬼的形貌,但能夠覺到,它已經跟隨兩人離開。這些日子,它時常環繞在自己邊,但只要屋里來了人,它必定會附著在那人上,直至子夜方回。一只厲鬼附著在人上能干些什麼?除了吸食氣,有姝想不到別的理由,也更加肯定,它對現在的自己還構不威脅,因為自己才是它的目標,便是要吸氣,第一個該吸的也是自己,而非別人。
作為神系異能者,有姝對元氣的流失極為敏,然而在冷風環繞時,卻從未覺到自己的力量被奪走,可見那厲鬼奈何不了自己。但這只是暫時的,待它吸足了氣,變得一日比一日強大,況或許會出現反轉。
有姝嘬著大拇指,心道神力是自己最大的保護盾,須得趕練起來。
一個小嬰兒冥想的時候是怎樣的?目呆滯不說,角還流著涎水,怎麼看怎麼像個傻子。有姝只要清醒過來就會冥想,不管外界發生什麼事都不搭理,若非睡覺的時間是長的時間,他連睡覺都想省去。兩個小丫鬟偶爾會搖著撥浪鼓逗他,卻從不見他轉臉或嬉笑,甚至連眼睛也不眨一下,于是到非常奇怪。
“王媽媽,大爺似乎是個傻子,怎麼逗弄都沒反應。我們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?”們到底剛府當差,心里藏不住話。
“看什麼大夫,大爺的事老爺一概不過問,連太太在他跟前提一句,也會惹得他大發雷霆,說污了自己的耳朵。不怕倒霉你便去,我可不敢。”王媽媽將冰冷的雙手藏進袖筒里。這些日子,總會莫名其妙的渾發寒,晚上睡得死沉,白天卻依舊沒神,皮蒼白,眼圈烏青,活像一只鬼。
小丫鬟看見憔悴不堪的模樣,也覺得瘆人,訥訥應了兩聲,從此再不提請大夫的事。但不知怎的,“大爺不但是討債鬼,還是個傻子”的流言竟開始在府里流傳,讓本就舉步維艱的正院越發如履薄冰。
忽一日,娘等人全被召到正院,被太太賞了二十大板發賣出去,有姝的小院便來了一位膀大腰圓、容貌兇悍的老婆子,人稱宋媽媽。宋媽媽來的當日便聽見大爺響徹半邊天的哭聲,連忙奔進屋里查看。隨一塊兒來的小丫頭只有七八歲,抱著一個巨大的包裹踉踉蹌蹌地跟著,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包裹長了。
“大爺別哭,老奴來了。”宋媽媽小心翼翼的把有姝抱起來。
有姝這會兒已經六七個月大,能翻,能坐起,還能爬,小胳膊、小兒也很有勁兒。他一被人抱起來就門路的去索襟,小兒一嘬一嘬,做出吸的作。由于這回冥想的時間太長,一不小心錯過了兩頓,他頗有些得慌,臉上不由出焦急迫切的表。
宋媽媽看著他微蹙的小眉頭和噙淚的黑眼珠,贊嘆道,“誰說我們大爺是個傻子,”將小嬰兒放低,讓邊的小丫頭也看一看,接著道,“瞅瞅這小模樣,多招人,怎麼可能是傻子。”
小丫頭名喚白芍,捂笑道,“我看著比二爺長得齊整多了,像咱們太太。”
“那是,”宋媽媽似乎與太太關系匪淺,出追憶的表喟嘆,“想當初咱們太太可是京城第一人,才貌雙絕,賢良淑德,百家來求。偏偏老爺被人蒙蔽,竟將許配給了王象乾那偽君子。如今王象乾靠著侯府扶持坐上兵部尚書之位,便忘了當年的承諾,左一個舞,右一個歌姬,不拘什麼臟的臭的都往屋里納,還如此苛待咱們小姐的孩子……”
宋媽媽一時間悲從中來,將有姝摟在懷里低泣。
忙著拉襟的有姝慢慢停下,將這番話略一過濾,得到幾個非常有用的信息:一,這主仆二人是自己親娘派來的,由于屋及烏,對自己頗有;二,自己親爹名王象乾,居兵部尚書;三、自己親娘是侯府小姐,家世更在王家之上。
然而,便是這樣強勢的背景,在對待孩子的問題上卻那樣弱,丈夫說孩子是討債鬼,便信了,從此不聞不問。有姝眸微微一暗,無法對這輩子的父母升起任何好,于是拋開一切雜念,繼續覓食。他了半天也沒把宋媽媽的襟開,不由連連拍打,口中咿咿呀呀說個不停,強烈表達自己想吃的愿。
宋媽媽這才破涕為笑,點了點他微紅的鼻尖,嗔道,“老奴未曾養育兒,可沒水給你喝,更請不起娘。二兩銀子的月錢,夠咱們花用大半年了。”
有姝一聽頓時急了,嗷地喚了一聲,微紅的鼻尖變通紅,顯是非常生氣。
宋媽媽越發笑不可仰,將他抱到屋外,指著拴在桂花樹下的一頭母羊,說道,“瞅瞅,那就是你的新娘,買來只花了幾百個銅板,以后日日有喝,還不用給月錢。四十兩銀子可不經用啊!”說到這里,喟然長嘆。
白芍非常乖覺,已跑到樹下羊,脆生生道,“這羊便宜是便宜,就是膻得很,不知道大爺喝不喝的慣。”
“無事,待會兒煮羊的時候放一點茉莉花,再放一點陳茶葉,可以把膻味兒去掉。”宋媽媽指了指墻角盛開的一大叢茉莉。
“好叻。”白芍笑著點頭,很快就了一碗,拿到廚房煮沸。
聞見越來越濃的香味,焦慮中的有姝這才平靜下來。他什麼都不在乎,也什麼都不害怕,唯獨忍不了。那種從胃里一直到大腦,然后理智全失的覺,現如今還深深鐫刻在潛意識中,每每憶起來就讓他戰栗不止。有時候,他甚至會想——難怪喪尸要不停的吃人,它們一定是到極點了。
宋媽媽把小嬰兒放進搖籃里,在他后墊了一個迎枕,見他著小肚子,不由笑了,“別急,很快就有喝了。”
恰在此時,一森寒冷風刮進屋,附著在宋媽媽上。
“大夏天的,屋里怎會如此冷。”自言自語,忽然想起什麼,從包裹里掏出幾面鏡。
白芍端著熱騰騰的羊進屋,看見鏡,忙道,“媽媽你來喂大爺,我去掛鏡子。”
“這可是小姐從玄明法師那里求來的定魂鏡,可暫時守住大爺的魂魄,必須按照五行八卦之位來掛,你放著,等會兒我自己來。”宋媽媽找出一張紙,上面寫著掛鏡子的各種忌諱。
有姝明顯覺到,在鏡子拿出來的一瞬間,那冷風,確切的說是那只討債鬼,以最快的速度逃了出去。看來它害怕這幾面鏡子。
寒意盡去,宋媽媽安心了,給小嬰兒戴上圍兜,一勺一勺地喂食,邊喂邊語重心長地道,“大爺,你可不要怪小姐,不是不想來看你,心里也苦啊!侯府如今滿門獲罪,為了救出老爺和夫人,小姐還得求著王象乾。咱們一家人的命,如今全在他手里呢!不來看你,也不提起你,王象乾便能忘了你的存在,你也能平平安安的長大了。”
有姝把張得大大的,一口一口喝,看似什麼都不懂,實則正豎起耳朵搜集信息。原來這輩子的母親不是不想救他,而是沒有能力救。把自己遠遠丟開,其實是變相的保護自己。這樣想著,有姝清冷的眼眸微微一暖。
小丫頭搬了一張凳子坐在搖籃邊,時不時幫大爺角。似乎很不忿,低聲抱怨,“王媽媽,老爺果真只給咱們四十兩銀子養爺?不過一個夢罷了,他竟深信不疑,連自己親生骨也不要了。”
“哼,壞事做多了總會遇見鬼!當年王象乾落魄時多人接濟過他,待發達了,你看他理會過誰?似他那樣趨炎附勢的小人,欠下的債數不勝數,白日算計人,晚上便睡不安穩,被夢魘著了也是有的。可恨他竟以此為借口來磋磨咱們小姐和大爺。這里面,肯定也不了林氏那賤人的攛掇!”宋媽媽恨得咬牙切齒,喂食的作便有些慢了。
有姝拍拍手背,見還沒反應過來,只得自己湊過去,把勺子含住。
☆、四十千
“大爺好生聰明,這麼小便能自己吃東西了!白芍你方才看見了嗎?”宋媽媽立刻從怨恨中醒來,朗聲大笑。
“看見了,看見了!”白芍喜不自勝,忙給大爺拭角的,贊道,“二爺如今也有六個月大,不能翻,不能坐起,不能爬,時時刻刻要娘抱在懷里,不得撒手,否則便哇哇大哭,好幾次哭得背過氣去。那模樣才像個傻子呢!”
“要富養,兒要窮養。咱們侯府的爺,生下來只能配一個娘,長到兩歲須得斷,三歲須得自立,洗漱穿從不經手他人,五歲進學,六歲習武,門風堂堂正正,出了多國之棟梁……”許是想起侯府現在的落魄,宋媽媽說不下去了,轉而冷笑道,“你看那賤婢養的賤種,邊媽子就有四個,仆婦丫鬟數十個,冷不得、不得、連自己抬胳膊兒也嫌累,便是日后長大了,也是個廢人!”
小丫頭連連點頭表示贊同,從包裹里取出三個銀錠子并幾百個銅錢,低聲道,“媽媽,這些錢是咱們蓬蒿院所有的花用,哪天要是用完了,老爺真會把大爺攆出去?”
“王象乾什麼事干不出來?攆出去,怕沒有那樣簡單。”宋媽媽一面喂,一面皺起眉頭,周氣息十分郁。
“我聽柱子哥說,說,”小丫頭言又止。
“說什麼?”宋媽媽豎起眉。
“他說偶有一次,聽見虛云觀主對老爺說大爺既是前來討債的,這四十兩銀子一旦用完,自會離重新投胎,老爺做好黑發人送白發人的準備。老爺還假惺惺的哭了一場。”
“虛云觀主,王象乾,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!一個裝神弄鬼,一個興妖作孽,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!”宋媽媽食指抵,警告道,“這話日后不可再說,咱們大爺定會活得長長久久。雖說,雖說小姐也做了同樣的夢,但只要這定魂鏡在,又仔細著花用,爺暫時不會有事。時間還長,爺究竟是什麼命數,咱們可以慢慢看,慢慢想辦法。無論他是什麼來歷,既托生在咱們小姐肚子里,就是咱們的主子。”
“白芍明白,白芍會好好照顧大爺。這四十兩銀子我們仔細點用,可以用很久,我家一年也花不了五兩銀子呢。”
“嗯,好孩子,快把錢收進匣子里,落上鎖,這可是咱們的全部財產了。”宋媽媽了小丫頭的腦袋。
有姝打了個飽嗝,心道自己親娘怕是也對那個夢頗為在意,否則不會從出生到現在,連面兒都不敢。母親自難保,父親無無義、寵妾滅妻,邊還有一只厲鬼徘徊不去,想要順利長大真是個頗為艱難的任務。好在兩人帶來了幾面鏡,可暫時遏制厲鬼,對自己還有幾分忠心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思及此,有姝兩眼發直,又陷冥想當中,把虛云觀主斷言自己會早夭那番話完全忽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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掛上定魂鏡之后,風許久沒再顧蓬蒿院,反倒是別院落的人,紛紛出現發寒、頭暈腦脹、神不濟等癥狀。起初沒人管,忽有一天,連林姨娘都染上了這病,王象乾才重視起來,請了虛云觀主查探。
“乃是西面邪崇作祟。”虛云觀主指了指蓬蒿院的方向。
王象乾臉發黑,急忙追問,“可有破解之法?”
“先把邪崇逐出,貧道再做一場法事,便可無礙。”虛云觀主甩甩拂塵,一派高人形象。
王象乾連聲答應,讓管事包了一百兩銀子遞與道,然后命人把蓬蒿院的討債鬼遠遠送到老家去,去了也不讓進祖宅,而是隨意發配到鄉下的莊子里。王象乾的正妻宋氏聽說消息后暈倒過去,醒來哭哭啼啼要兒子,卻聽丫鬟仆婦說,大爺早就離開了。
一輛破舊的馬車上,剛滿一歲的有姝正著一塊核桃,慢慢磨新長出來的門牙。宋媽媽抱著他,面十分難看。白芍捧著錢匣,眼眶微微發紅,可見之前曾哭過一場。
“怎麼能這麼狠心?真是個畜牲!”宋媽媽喃喃自語。
“何止,應是畜生不如!”白芍追加一句,接著焦慮道,“媽媽,咱們日后可該怎麼辦?”
“新城是王象乾老家,如今王家人靠著他紛紛發跡,在新城乃地方一霸,咱們勢單力薄,此去算是了虎狼窩。林氏心狠手辣,要是向莊子里的人囑咐一句二句,大爺就危險了。待我想想,待我想想。”宋媽媽六神無主。
“不如我們帶著大爺逃吧!”白芍捂錢匣,低聲提議。
宋媽媽沉思良久,終于下定決心,“行,咱們逃!好在來蓬蒿院之前,小姐已經消了咱們的奴籍,只要躲過王家的抓捕,日后也就清凈了。咱們先把大爺安安穩穩的養大,日后等他出息了再回去與小姐相認。”
有姝表木訥的磨牙,心里卻在暗暗衡量利弊。照目前的況來看,逃走比前往新城更有幾率活下來。去了新城,他就是案板上的,那所謂的林姨娘想怎麼宰割自己都行,還能拿自己轄制母親。若自己離開,對母親而言反倒是種解。
那便走吧!思及此,他咿咿呀呀的喊了兩聲,還用小拳頭捶了捶邊的枕。
宋媽媽見狀笑開了,嘆道,“瞅瞅,大爺也同意了。那咱們好好合計合計。”話落命白芍附耳過來,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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